理，但也沒想太多，潛身入屋，閃電般躲入一大片垂地紗帳后。

悄然從紗帳縫隙里望出去，屋子四角青銅獸爐里香煙繚繞，中央地面鋪著大片雪白的柔軟毛毯，上面擺了張長條漢白玉茶幾，點著燭臺。

一把玉壺，兩只酒杯。一只比玉壺更白、纖若無骨的手正慢慢往銀杯里斟著琥珀色透明的酒水。

也只能看到一只手，因為斟酒的女子跪坐茶幾邊，全身裹在黑色的長袍里，面上也蒙著層黑紗，僅露出一雙波光瀲滟的秋水明眸。

雷海城懂得鑒賞美麗的事物，也包括美人。就憑這一只手，一雙眼，他已可以想象這女子若摘下面紗，必定風華絕代，艷驚四座。

不過，他今夜?jié)撊霝懲醺哪康闹皇菫榱艘粋€男人。

瀾王冷壽！為什么要派人在子元江擒拿他？這曾在金殿上出言袒護他的男人究竟是敵是友？雷海城決意要弄個水落石出。

他不想讓任何枝節(jié)阻礙他進行刺殺冷玄的計劃。

終于，那不住走動的身影停在茶幾前，煩躁地接過女子剛斟的那杯酒一飲而盡，低聲長嘆。

此時的冷壽身穿軟袍便服，完全不似雷海城在金殿上所見那樣意態(tài)風流，反而眉心緊鎖，透著疲憊。

“你該回去了?！彼崧晞衲桥?。

女子沒有回答他，仍然緩緩又斟了一杯酒。

“回去吧！”冷壽的聲音高了些。b

幾點酒水濺出銀杯，女子放下玉壺，淚珠忽然簌簌滾落。

“連你也不要我了嗎？”和雷海城想象中一樣清美如珠玉的嗓音哽咽著，女子抬頭望冷壽，珠淚婆娑，一副柔弱惹憐的模樣，說出的話卻帶著股狠勁。

“把他還給我，我就從此不再踏入王府半步！”

雷海城在紗帳后微挑起眉，看那兩人的曖昧情形，他好象來的不是時候。耐著性子收回目光，準備等那女子離去后再對付冷壽。

聽到冷壽開始低聲下氣相勸，雷海城把注意力轉(zhuǎn)到屋外，凝神聽有無異常動靜，突地耳朵里隱約飄來冷壽一句：“……江水太急……找不到他的尸體，或許還活著……”

雷海城眸光霍亮——是在說他？還是另有他人？

陡然間，屋外由遠及近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侍衛(wèi)大喊：“王爺，皇上來了——”

冷壽臉色大變，拉起女子想從門口走，卻已看到黑夜里冷玄的頭冠金光閃閃，朝屋這邊走近，他將女子往紗帳后一推，低聲警告：“躲后面，千萬別出聲！”

溫香軟玉的身軀跌進懷中，雷海城順勢一扶，捉住她兩只手扭到背后，在女子發(fā)出驚呼前，捂緊了她的嘴。

女子想不到紗帳后竟然已經(jīng)有人躲藏，驚慌失措地還想掙扎，扭頭間看清了雷海城面容，那雙秋水明眸里的恐惶轉(zhuǎn)瞬被難以置信的驚喜代替。

“……”覺察到女子扭動得更厲害，雷海城擒著她雙腕的那只手狠狠一收緊，終于讓女子痛得流下淚，不敢再亂動。

對付敵人的時候，雷海城從來都不會憐香惜玉。無視女子的眼淚，他透過紗帳看著撥開侍衛(wèi)大步踏入屋內(nèi)的男人，眼里精光迸射——

即使男人脫下了朝服，只穿著織工精美的杏黃緞衫，外披裘衣，但那張臉，雷海城是永遠也不會認錯的。

冷玄，居然自動送上門來了！

“皇上深夜駕臨，不知有何要事？”

冷壽已從冷玄突然造訪的鎮(zhèn)靜中恢復，迎了上去，臉上難得收起了朝堂上一貫的慵懶笑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緊要事情，要皇帝連召他進宮面談都來不及，就這么三更半夜地闖進府來？

“壽皇叔不必多禮?！崩湫鹜烁介T口的侍衛(wèi)，關起門，朝茶幾旁一坐，才重重吐出口長氣，劈頭就問?！拔姨炀概c西岐兵力相比如何？”

“若論實戰(zhàn)，雙方原本勢均力敵。但我天靖之前對將領人選變動過多，影響了兵力，才會稍落下風?！?/br>
冷壽也在茶幾對面坐了下來，分析軍情，他怕冷玄顏面掛不住，已盡量說得委婉。冷玄一擺手，搖頭道：“壽皇叔，你不用替我粉飾。沒錯，當初廟堂之爭，是我將不少傾向于其他王子的將士盡數(shù)削職治罪，換上了自己親信，致使軍中人心動蕩，這兵力確實大不如前。若與西岐再度開戰(zhàn)，壽皇叔，你看我國有幾分勝算？”

冷壽詫然揚眉：“皇上想收復失地固然是鼓舞軍民的好事，不過我天靖眼下國力尚未復原，貿(mào)然出戰(zhàn)恐怕……”

他沒有再繼續(xù)說，但冷玄已經(jīng)明白他言下之意，嘆道：“壽皇叔，這厲害我自然懂得，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啊。我之前剛接到密報，西岐大王已決意十五之后，發(fā)兵三十萬，攻打天靖?！?/br>
“當真？”冷壽霍然站起，變色道：“我天靖與西岐議和時，西岐已答應兩年內(nèi)不犯天靖，為何變卦？”

冷玄苦笑：“聽說是西岐狼營主帥鼓動一班好戰(zhàn)大臣日夜游說，讓西岐王改變了主意?！彼暡鑾咨系木票?，緩緩道：“壽皇叔，你我都知道，西岐國疆土雖廣但地貧又多大漠荒原，生活艱辛，早就覬覦我天靖的富庶水土，這場仗，不過是提前開戰(zhàn)罷了。”

冷壽點頭，知道這場戰(zhàn)事已無法避免，他負著手在屋內(nèi)兜了半圈，毅然道：“既然如此，不如先發(fā)制人，搶在西岐之前先出兵，打它個措手不及?！?/br>
冷玄一拍茶幾：“正是我心中所想?！?/br>
“但有一事棘手。”冷壽回到茶幾邊，點著酒水在桌面草草比劃。“若我軍大舉西伐，東邊兵力勢必薄弱，正給了風陵國進攻良機。萬一風陵舉兵，皇上不可不防?！?/br>
那晚金殿上，風陵國使臣咄咄逼人的架勢兩人至今未忘，雖然后來冷玄一番軟中帶硬的應答和十車豐厚回贈令符青鳳不再追究白虎被殺之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風陵國絕不會就此罷休。之所以按兵不動，無非是在等待更合適的機會。

冷玄頭痛地閉起眼睛：“若西岐與風陵聯(lián)手進攻，我天靖會如何？”

“皇上，西岐和風陵素有夙仇，不會聯(lián)手來犯。臣剛才只是多慮了，皇上不必——”

“不，戰(zhàn)場之上，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西岐和風陵可以為敵，也可以變盟友。壽皇叔，我要聽實話?！?/br>
冷壽沉默了片刻，燭光照著他俊美面目，陰沉得可怕。

“天靖，必亡。”

緩慢吐出的四個字聲音不大，卻每一字都重逾千均，屋內(nèi)死寂。連雷海城也感覺到懷里那女子渾身一震后僵硬如石。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