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玄愕然抬頭，與雷海城目光飛快相觸後便移開，輕笑道：“這傷不礙事，你我行程放緩些，別讓傷口再破裂就行，不必回去?！?/br>
“可是──”雷海城想再勸，但看冷玄神色，知道男人不會改口，只得作罷。

在小鎮(zhèn)客棧休養(yǎng)了幾天，冷玄亦趁這期間將許昌國主和墨如非之事知會暗影。眼看傷勢略有好轉(zhuǎn)，他不顧雷海城反對，硬是堅持騎馬上路。結(jié)果沒走出里許，傷口再度綻裂。

雷海城這回?zé)o論如何也不容冷玄再固執(zhí)己見，買了輛馬車代步，踏上返京的路途。

怕冷玄傷口禁不起顛簸，他沒從山嶺間抄近路，揀的全是平坦官道，速度自然慢下許多。從墨郡至京城一個多月的路程，竟幾乎多走了一倍時間。

夏蟬爭鳴，暖風(fēng)熏人欲醉。雷海城駕著馬車，終於長驅(qū)直入駛進開元宮。

辭薇等幾個侍女早得了吩咐，知道太上皇和定國王出游將歸，把宮院打掃得纖塵不染，寢殿內(nèi)更長日燃了龍涎香。見兩人風(fēng)塵仆仆歸來，辭薇不待雷海城出聲，便忙著帶人張羅熱水浴具。

冷玄的傷口在途中已經(jīng)愈合落痂，留下道尺長的嫩紅疤痕。雷海城卻兀自不放心，沐浴更衣後，命人召陸太醫(yī)過來寢殿診治。

陸太醫(yī)問了幾句傷情，只叫冷玄多加休養(yǎng)，告了退自去開調(diào)理益氣的補藥湯劑。

“我都說過沒大礙，海城，你太緊張了。”冷玄等侍人都走了，才苦笑。

雷海城替冷玄打著蒲扇，淡淡看了男人一眼，沒接話。良久，見冷玄已在竹榻上睡著，他放下扇子，凝視冷玄，忍不住澀然笑。

那道劍傷，根本沒有危及要害，卻令冷玄傷情反復(fù)。男人的身體，何時起衰弱至此？

“你到底，想瞞我到什麼時候？玄……”他低問，幾不可聞。

睡夢中的人鼻息微微，當(dāng)然無法回答他。

冷玄這一覺直睡到黃昏，用過膳，正品著清茗，明周夫婦來開元宮請安。

原慈君穿了件淡紫金紗對襟錦羅長裙，腰身臃腫，已有了好幾個月的身孕，眉梢眼角洋溢著將為人母的歡欣喜悅。

雷海城縱然心情抑郁，見到這對十五六歲的準父母，再看看冷玄，也不由好笑。

過不了多久，冷玄就得升級當(dāng)爺爺了。

冷玄自是注意到雷海城在暗笑，有些尷尬地賜了座，和顏悅色跟原慈君聊著家常。

明周在旁咳一聲，道：“父皇，兒臣先前聽陸太醫(yī)說，父皇您龍體欠安康，暫時不宜再出行。兒臣斗膽，請父皇安心休養(yǎng)?！闭f罷，朝雷海城一瞥，竟帶著幾分責(zé)怪意味。

“周兒你？”冷玄不悅地微蹙眉。雷海城瞧得真切，搶先對明周道：“這個自然，你父皇身體康復(fù)之前，就算他想出游，我也不會答應(yīng)?！?/br>
冷玄靜默了一瞬，隨即搖頭，不再糾結(jié)這話題，問起這段時日內(nèi)天靖朝政，見明周處理得井井有條，他輕笑，望向明周的目光里滿是安慰和贊許?！案富式K於可以放心將天靖交給你?！?/br>
“父皇過譽了?！泵髦苣菑埮c冷玄輪廓越來越相似的臉龐益發(fā)老成，絲毫沒有得意，反而揚了揚眉毛，“上次的刺客，兒臣已略有眉目，應(yīng)當(dāng)和秦姜脫不了干系，那冥月又圖謀行刺父皇和定國王。秦姜如此猖狂，依兒臣之見，得給他個教訓(xùn)?！?/br>
“你想出兵？”

明周正色道：“兒臣遣去涼尹等四國游說之人均有收獲，若真動起干戈，四國當(dāng)不會全力以助秦姜。況且兒臣自有分寸，只是小事懲戒而已，免得秦姜真以為我天靖無人。”

冷玄視線落在杯中茶氣，片刻終是淡然一笑，緩緩道：“你既然已有了打算，就去做吧！父皇只要你記住，你是天靖皇帝，你走的每一步都事關(guān)天靖安危?！?/br>
明周和原慈君齊齊起身肅然受教，耳聽殿外響起更聲，兩人也不再多留，寒暄了幾句告辭回宮。

雷海城本還想跟明周打聽刺殺衛(wèi)臻之事可有下文，許昌國主即歿，許昌國中如今何人掌權(quán)？明周又決意如何處置有異心的墨如非？……但見冷玄意興慵懶，明顯不愿與兒子多談?wù)撜?，他也就忍住了沒問。

讓冷玄盡快康復(f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取過桌上攤涼的湯藥，隔著銀碗試了試溫度，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燙手可以入口，當(dāng)下遞給冷玄，看男人眉頭緊皺，卻還是一仰頭，把一大碗藥汁都喝了下去。

第148章

拋開了大小煩瑣朝政，冷玄仍舊一天一服湯劑，空暇時便與雷海城去御花園散散步，夜間在開元宮淺酌賞月，日子雖然平淡似水，倒也舒心自在。

入了酷暑，天氣日益炎熱悶燥。這天午後兩人在院中樹蔭下擺子對弈。雷海城不想玩象棋之類的累男人大傷腦筋，干脆憑記憶叫人做了副飛行棋，把辭薇和依依兩個伶俐侍女也拉來湊人數(shù)。

兩個小丫頭起初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幾局過後就把拘謹拋諸腦後，下到緊張?zhí)庮l頻大呼小叫。

雷海城和冷玄見兩人天真爛漫，都不禁莞爾。雷海城更想起了客居喬行之府上時伺候自己起居的那對姐妹花凝墨與含香。

臨淵城破之日，宮室俱空，全程百姓估計早被遷移他處。那對姐妹花生逢亂世，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顛沛何方？

還有那兩只老狐貍，自上次毒蛇示警後遲遲都沒有動靜，反而令他心生不安。

方朝數(shù)天前已返回復(fù)命，稱已將衛(wèi)臻為首有反意的幾名西岐武將先後誅殺。沒等腳底板站熱，方朝就又匆匆辭行。連那夜鷹，自雷海城回宮後也不見蹤影。問起侍衛(wèi)，說是奉了皇命外出辦事數(shù)月未歸。

波瀾不興的平靜之下，仿佛正有什麼在醞釀積聚……

雷海城越想越出神，直等耳畔傳來冷玄幾聲呼喚才驚醒。

“該你了，海城?！崩湫Ⅶ蛔舆f給他，微笑道：“這飛行棋確實有趣。”

男人童年時代，恐怕都沒玩過什麼游戲。雷海城凝睇冷玄清黑眼瞳深處那幾分不自知流露的雀躍神采，熟悉的心痛感覺又開始在胸口涌動，最終笑了笑。

“還有許多更有趣的游戲呢！我慢慢教你?！?/br>
他盯著冷玄，男人卻垂眸看棋局。

陽光穿過頭頂濃密如翠蓋的枝葉縫隙，搖落一點點細碎的光斑，映得冷玄臉上明暗交疊。

許久，冷玄輕輕地說了個“好”字。

一片樹葉隨風(fēng)悠然飄墜，正掠過雷海城與冷玄之間，擋住了雷海城的視線。他看不到，男人此時究竟是什麼神情。

鵝黃的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