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後，你就將父皇的衣冠與你娘親的遺骨合葬皇陵吧。”

“那父皇你呢？”明周脫口道，卻見冷玄已倦然閉起了眸子。

“……化骨成灰，跟海城那幅畫像放一起，長眠樹下……”

明周對著冷玄泛出慘淡青色的面容怔了半天，嘴唇顫抖著想說點什麼，可冷玄只是靜靜地一揮手，宣告談話結(jié)束。

理齊衣冠儀容，明周踏出寢殿大門，院中秋高陽豔。滿地的碎金，在他履下悉索細響。

雷海城筆挺地佇立樹底陰影里，幾片落葉沾在他衣上，顫舞不去。

他也沒有伸手拂落，只看著明周緩步走來，近前時腳步頓了頓，隨後擦身而過。

“你想去漠北沙海？”雷海城愕然放下了粥碗，看著沈浸在夕陽余暉中的人。

冷玄靠坐著，臉頰被陽光籠上層若有若無的淡紅色澤，精神出奇得好，點頭道：“我說過，要帶你去漠北看沙海，我們明天就啟程?！?/br>
“可是……”想駁斥男人這荒唐提議，但望見冷玄眼底那抹溫柔和期待，所有的言語都梗在了雷海城喉頭。

這，也許是冷玄最後一次向他要求什麼……

“好?！彼匦履眠^碗，笑道：“吃完藥粥，我就去收拾行李?！?/br>
一切拾掇停當(dāng)，回到床邊，冷玄已沈沈睡去。

雷海城除了鞋襪，和衣輕手輕腳躺在男人身側(cè)，聆聽著冷玄微弱的氣息，任月光燭影交錯搖映，灑滿了空曠冰冷的宮殿。

整整一夜，他都沒有合眼。

翌日正午出發(fā)之際，明周得了音訊趕來，知道是父皇執(zhí)意出行，他心里雖有一千一萬個不愿意，也不忍拂冷玄的意，交代隨行侍從好生侍奉冷玄，依依不舍送行至宮門。

雷海城登上馬車前回頭一瞥，正與明周視線交會。

被大批侍衛(wèi)圍護其中的少年天子強作沈穩(wěn)，目中卻水光閃動。

他和明周，都明白，漠北之行永無歸期……

最後望了眼飛檐雕梁的九重宮闕，雷海城轉(zhuǎn)身，扶著冷玄上了馬車。

第152章

京城之去漠北，千里迢迢，路途艱辛。沙漠中更是天威難測，時有險象環(huán)生。冷玄此行不敢托大，帶上了大批精銳侍衛(wèi)。幾名御醫(yī)亦奉命隨行，沿途侍奉湯藥。

一行百余人車馬魚貫，出京城後直向西行。

為趕時間，雷海城和冷玄定了最快捷的路線，橫穿西岐北部疆土再繞道許昌，深入大漠腹地。

愈往北上，氣候愈發(fā)寒冽。眾人披星戴月，臨近許昌國境那天，距離離京之日已過了一個多月。

雖是白晝，空中卻灰蒙蒙的，陰霾深重。鴻雁聲哀飛渡關(guān)山，四下曠野蒼莽，荒草伏地瑟縮，極目無邊蕭條肅殺。

車馬隊伍駐足山巒腳下。前方馬背上，一名瘦削微髭的中年男子放低鏡筒，向身邊駿馬上的雷海城請示道：“雷爺，對面山坳約有萬名許昌屯兵，您看……”

“先下馬休息，別動煙火。等入夜再出發(fā)，繞過山口?！崩缀３擒S落坐騎，將韁繩扔給中年男子，徑自朝隊伍中間的馬車走去。

那中年男子柳刃也是暗影之一，生性謹慎，此番出行將旅途打點得井井有條，儼然成了眾侍衛(wèi)仆役之首。聽了雷海城吩咐後，自去安排眾人休憩。

雷海城甫鉆進車廂，一股濃郁藥味立時縈繞鼻端?？孔駥嵭芷|褥閉目養(yǎng)神的男人被驚醒，睜眸低聲道：“到許昌了？”

“天黑後再上路，你盡管好好休息。”雷海城拿過水囊，用干凈帕子蘸了清水，輕拭冷玄有些干裂的嘴唇。

出發(fā)至今，冷玄便一直徘徊在昏睡和清醒之間。容顏一天天清減，精神卻始終不錯。越近大漠，冷玄睡的時間也越短暫，大多數(shù)時候就坐著，凝望雷海城，仿佛那里有他永遠都看不夠的東西。

有時雷海城夢中蘇醒，總覺察男人冰涼的指尖在若即若離地撫摸他的臉，描繪著他每一寸輪廓……

眼眶一陣發(fā)澀，他垂頭，聽到冷玄喘了幾聲，道：“昨天冬至剛過，不知道周兒與秦姜王會盟進展如何？”

“就算有消息，也沒這麼快傳到你我這邊?！崩缀３菬o奈地在心底搖頭，怕冷玄越想越擔(dān)憂，他笑道：“你那寶貝兒子心眼多手段又狠，絕不會給秦姜算計了去，你就別cao心了?！?/br>
冷玄笑一笑不再多說，微微掀起車廂側(cè)窗一角沾滿灰黃塵土的錦簾，縱目遠眺寥廓天地。

他與雷海城自冰川回宮後，只將許昌國主被誅殺冰川之事告訴了明周，父子倆都認定這是扶立傀儡掌控許昌的良機。

許昌國主失蹤，舉國臣民人心惶惶。四個王子如冷玄三人所料為爭國主之位反目成仇。明周暗中扶持四兄弟中的兩人與另兩人爭鋒，一場混戰(zhàn)已如箭在弦上。

耗盡許昌國力，奪下許昌，繼而蠶食金沙各國，將諸小國在聯(lián)手之前便分頭各個擊破，徹底孤立秦姜，再傾巢滅之。天下一統(tǒng)指日可待。

這千秋功業(yè)，他注定無法親眼得見……

惘然間，目光卻不由自主投向雷海城──

與之?dāng)y手看盡如畫江山，已經(jīng)成了他這輩子都無法實現(xiàn)的奢望。他看不到的，就讓雷海城代他永遠地看下去……

雷海城靜靜坐在冷玄身側(cè)，沒有打擾男人。直等暮色逐漸蔓延到車廂內(nèi)每個角落，他才輕伸手，將已靠在窗邊入睡的冷玄放平褥上，蓋上厚厚絲絨被子，下了馬車。

眾人均已飽餐干糧，整裝待發(fā)。所有牲畜腳力也都上了口嚼子，四蹄包以軟布，以免行進時驚動許昌戍邊將士。

夜里摸黑行路自然快不了。一行人繞著山腳走到月上中天，仍不過走出十來里路。突然身後傳來數(shù)聲巨響，緊跟著火光熊熊直沖夜空。

萬人殺喊與戰(zhàn)馬嘶鳴聲縱使隔著層巒疊嶂，依舊激烈無比。

雷海城聽到那幾下炮轟，心下已了然?；仡^，見許昌邊境烽火燎天，照得半邊天空盡赤。

這場由天靖力促的內(nèi)亂，無需多久便將波及許昌全境。

他只淡淡看了眼，就收回視線。

成敗都無關(guān)他痛癢。唯一值得高興的是，眾人不用再顧忌行蹤暴露後會被許昌將士追截，盡可放開手腳趕路。

馬鞭虛甩一響，雷海城力夾馬肚，沖在了最前方。

長丘是進入大漠南部前的最後一個集鎮(zhèn)。方圓不過數(shù)里，林立著不少土瓦屋，為往來商旅提供食宿牲口。因入了冬季，幾乎旅人絕跡。

雷海城一行在長丘補充足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