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婆大為詫異，重新扭頭看過去，卻見那荷葉下依舊光華爍爍，淡淡地光籠罩著那張臉，漁婆先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才又細(xì)看，這一仔細(xì)端量，卻也看出蹊蹺來，只見這荷葉下的人，容顏秀麗之極，十分恬靜般地閉著雙眸合著唇齒，仿佛只是熟睡著，哪里有溺亡之人的慘狀？

    漁婆跟老頭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事很是怪異，兩人壯著膽子把小船劃向那處，越是靠近越看得清楚，卻見原來是個女子，通身衣物整齊，只有頭發(fā)散開，如青荇般飄在水上，那衣袖裙擺也隨水淺淺蕩漾，白色的衣衫似蓮花盛放，情形十分曼妙。

    按理說溺水之人都會沉底，被泡壞了才會浮上來，但是這女子不知為何竟浮在水面，并不沉底……而且面容秀麗毫無損壞，身段婀娜，如此浮在水面，悠游自在，且又美，就像是熟睡中的仙人一般。

    這情形，若是換了個膽小的人，怕是不敢靠前。若是換了那壞心的人，怕是要趁機(jī)行惡事。但漁婆跟漁公兩個，雖則一生漂泊江湖打魚為生，過的十分清貧，但老兩口素來仁心向善，雖然見這幕過于奇特，心中不免忐忑，但畢竟事關(guān)人命，當(dāng)下老兩口咬牙，齊心協(xié)力地將這女子從水中救了上來，放在船頭。

    在水中之時，女子遍體生華，但是剛拉上岸，光芒便隱沒了，老兩口不明所以，只當(dāng)是菩薩顯靈，越發(fā)敬畏。

    說也奇怪，這女子雖渾身冰涼，但心頭微溫，以手在鼻下試探，仿佛有微弱鼻息。漁婆經(jīng)驗(yàn)豐富，當(dāng)下試著幫這女子控水，又將她平放船頭，施加救助之法。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女子手指輕輕一動，旋即睫毛輕顫，咳嗽一聲，竟醒了過來，老兩口見人果真是活著，自然大松一口氣，無限喜悅。

    說也奇怪，這天老兩口打了好些魚，頭一網(wǎng)上來就沉甸甸地，皆是肥美大魚，漁公喜滋滋地去集市賣魚，漁婆便守著那女子，于船頭坐著，一邊補(bǔ)漁網(wǎng)，一邊問長問短。

    女子怔怔地坐在船板上，身上已換了漁婆的簡陋衣裳，她原先穿的，正搭在竹竿上晾著。漁婆問道：“孩子，你是怎么掉下水的，家在哪里？”

    女子本正望著江面發(fā)愣，聞言一眨眼，長睫下的雙眸似蒙著一層晨霧，片刻才答道：“我……我都忘了……也不知家在哪里。”

    漁婆愣了愣，旋即念了聲：“可憐見兒的，不過不打緊，慢慢地想，終歸能想起來的，要知道昨夜下的那場雨可大，江面又有風(fēng)浪，我跟老頭才避在此處……你大概是在近處落水，僥幸沒給沖遠(yuǎn)，又給荷花擋住了，不然的話可是神仙難救，命只有一條，其他都不打緊，不打緊。”

    女子聽了這番話，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老人家，您說得對，多謝您跟阿叔的救命之恩?！?/br>
    漁婆喜笑顏開，手上卻仍不停補(bǔ)網(wǎng)：“說哪里話，幸好孩子你命大才是真……我跟老頭在江上這五十幾年，頭一遭見到你這樣落水的，必然是觀音菩薩護(hù)身，你可知道，頭先見到你的時候，你身上是有光的，人也沒吃多少水，才救得活?！?/br>
    女子聞言一怔，過了片刻，才抬手在胸口一撫，隔著粗糙布衣，摸到里頭圓圓地一物，喃喃道：“有光……么……”

    漁婆畢竟年老，眼睛有些不靈，低頭湊近了看那漁網(wǎng)，嘴里尚不忘問：“孩子，你叫什么？”

    女子回過神來，卻不知如何回答。漁婆卻又咧嘴一笑：“差點(diǎn)忘了，你方才說你都不記得了?！?/br>
    女子抿嘴笑了笑，道：“阿婆，你叫我小莊就好了?！?/br>
    漁婆笑得合不攏嘴：“小莊，小莊，這名字別致，好好，有名兒就好！不然老婆子要以為你是龍王爺?shù)凝埮?，只有仙女兒才會這樣標(biāo)致嘛。”

    小莊仍是笑笑：“您老人家說笑了，我不過是生得白點(diǎn)兒，一白遮百丑呢?！?/br>
    漁婆見她竟會說笑，便越發(fā)快活，差點(diǎn)縫錯了網(wǎng)，急忙仔細(xì)。

    小莊見漁婆瞇著眼縫補(bǔ)漁網(wǎng)，便輕聲問：“阿婆，這網(wǎng)都壞了，為什么不換新的？”

    漁婆道：“還能用，還能用……換新的又要花錢啦。”

    小莊問：“阿婆，你跟阿叔年紀(jì)都大了，莫非沒有兒女？要你們兩人仍漂泊江湖？”

    漁婆嘆了口氣，手上動作放慢了些：“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呢，只不過我們那村子，也是窮，好不容易嫁了閨女，大兒娶了親，卻實(shí)在擠不出給老二娶親的本錢，老二去了城里做工，勉強(qiáng)度日，我跟老頭子不想連累他們，就想走遠(yuǎn)一些，但凡能動，有這艘船這面網(wǎng)，就有一口飯吃……”說到家事，之前笑呵呵的漁婆眉眼里透出幾分感傷。

    小莊蹙了眉峰，低下頭去，目光落在漁婆腳邊那張千瘡百孔的網(wǎng)上，漁網(wǎng)在漁婆手里跳躍，那是一雙粗糙枯槁老人的手，寫滿了勞作過度跟年歲滄桑，世事艱難如許，卻還要努力活著。

    漁婆看出小莊有心事，但小莊不說，漁婆自也不好多問，兩人閑話片刻，漁婆把網(wǎng)放下，回身將熬好的魚湯給小莊端來：“也不知在水里浸了多久，先驅(qū)驅(qū)寒?！?/br>
    小莊道了多謝，抬手接過來，到手的是個缺邊少瓷的海碗，扔在路邊恐怕都不會有人撿，里頭飄著新鮮小魚，幾絲野蔥花，幾點(diǎn)姜絲，小莊嗅了嗅，便慢慢地喝了口魚湯，入口鮮甜，這等她平日里連看也不會多看一眼的東西，此刻，竟如此可口。

    漁婆重抄起漁網(wǎng)慢慢修補(bǔ)，一邊看小莊，見她不疾不徐地喝湯，吃魚，動作間不聞一絲聲響，每個動作都能入畫，漁婆雖是個鄉(xiāng)野婦人，見小莊如斯舉止，卻也知道她必然是大戶人家的出身。

    小莊慢條斯理把魚湯跟魚rou吃光了，把碗筷放好，又道了聲謝，便問道：“阿婆，前頭那是什么地方？”

    漁婆本以為她是在此處落水的，然而聽口音卻不太像，又見她如此問，便道：“那是樂水城，是個好地方，因官爺們能耐，管得極好，去城內(nèi)賣魚也不會被人欺壓，所以我跟老頭就在這兒多住段日子?！?/br>
    小莊緩緩地“哦”了聲，又問道：“官爺？是縣官么？”

    漁婆笑道：“縣官倒是平常，是管事的差爺厲害，才鎮(zhèn)住那些飛禽走獸?！?/br>
    小莊聽得有趣，跟漁婆閑話了會兒，忽地問道：“阿婆，不知樂水距離皇都多遠(yuǎn)？”

    漁婆聽了，便又一樂：“三年前我跟老頭從皇都外的金流河上路過，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嘖，皇上住的地方，真是神仙住的好去處，雖我沒福氣進(jìn)去逛逛……跟這里若是水路的話，應(yīng)有二百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