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掛礙，更是眉目下霜，殺意在外。無奈身姿拔群，顏容料峭，路人見了，也要嘆其風(fēng)采多少。若在中洲，老弱婦孺俱知步驚云之名，說之能止小兒夜啼，朝聞死神將臨，簡直殃云天降，至夕城空，眾人皆攜家當(dāng)，逃命而去。

然今時不同，關(guān)外山高帝京遠(yuǎn)，竟無人識他，只曉他單刀救人，英勇已極，是故當(dāng)街多有女子系帶牽衣，湊得更近。步驚云身負(fù)云蹤魅影，步法詭譎，自然無懼，可恨綾羅布匹脂粉香氣，擾他鼻塞眼暈，心下嘆息，暗想無怪風(fēng)師弟平日行路之時，唯聞其聲，不見其形?？质侵兄薨傩斩嫉里L(fēng)中之神溫和仁義，亦兼“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若是尋常出行，只怕圍觀者眾，糟糕至極。

小荊看他神情沉落，只得苦笑，步驚云扣他臂膀，留聲走罷，轉(zhuǎn)瞬之間已是化煙而去，徒留街邊多少姑娘捻帕自傷。兩人行至山腹，見四野無人，方才停步。小荊與他俱說草藥生性形色，喜陽喜陰，步驚云默默記下，無有漏差。他奇功傍身，眼力極銳，不到半日便擷采滿筐，小荊見此行收獲甚豐，一時高興，說聲步大哥，往后你若是與雪楚jiejie得結(jié)晉好，日日陪她上山采藥，她必定開心得緊。

“不行！”步驚云未有思量，冷然說道：“我此行只為救人，其他一概不管?！?/br>
字字夾冰帶雪，竟是毫無回圜之意。小荊知他心下動怒，自曉失言，噤聲不語，低頭尋藥。

那邊小荊正蹲地悔過，這番步驚云卻叫他一句點醒。風(fēng)云身負(fù)龍元，已是不老，多少巧合因緣暫且不論，既得長生，自有千世萬世之道。風(fēng)師弟喜靜，遠(yuǎn)隔人煙，塵寰不侵，天山隱居再好不過。只是聶風(fēng)一手廚藝比肩千秋之劫，早在天下會之時已初露端倪，與三分歸元氣并稱奪命雙煞。

然叫步驚云看來，當(dāng)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三分歸元雖是殺招，人尚可避。師弟下廚，簡直避無可避，更兼茶藝，堪稱兇器。不哭死神心念綿長，追思一脈承襲，恍憶聶風(fēng)烹茶竟是何夕，幾十年彈指即過，今天晴日方好，關(guān)外腹地之中，水村淡寺鐘，林霧遠(yuǎn)山松，他一身劍骨滿拳云心，十分繚亂，肝肺猶寒未暖。

作者有話要說：

☆、離魂

步驚云這日晨起，見聶風(fēng)淺衫長發(fā)，恰正襟危坐，于桌旁瞪他。不哭死神淡定已極，看床帳之下，師弟三魂不寧，七竅散盡，依舊挺尸，與活死人無異。一時心塞，眉間鐵青，出言亦是冷清，風(fēng)師弟，你這是魂魄出竅所致？聶風(fēng)聞言低頭，以手捫燭，白蠟透指，遂無由長嘆，說：“云師兄。”

——久見了。

步驚云身涉百劫，何種陣仗未曾得見，凌云火麟，四獸驚瑞，千年神棍。封建迷信害死人，而今卻由不得他不信。是故面色未改，上前兩步便要攬他，入手之處只尋得一方煙氣，再抬頭來看，聶風(fēng)依舊剔透靈犀，俊逸分明。

——云師兄，近來可好？

步驚云悶聲應(yīng)了，座前溫茶，心道風(fēng)師弟如今有形無實，即便意思意思，也是好的。遂推茶與他。聶風(fēng)苦笑，曲指圈杯，算是謝過。倆人如此坐了半日，彼此亦是無話。

步驚云素來寡語，不喜多言，只叫師弟憋得辛苦。風(fēng)云冰中二十年，倆人相對朝夕，從來心志矢一，默契極深。蓋因師兄三月磕不出半個字，聶風(fēng)每日只合與他說些閑事，俱是莽原寒凄關(guān)河寧定，說師兄你看，那只雪豹今早又咬死一窩兔子，亦或今日有云，天氣甚好，曬得你我遍體暖意。每當(dāng)其時，步驚云聞言抬頭，瞟得一瞟，似有不屑，而后回眼，依舊掌抵聶風(fēng)背心。

師弟只道他性情孤高，落落難合，不愿共語，心中更是有愧，想天地苦寒歲月冷涼，倆人蜷在一處，還半年無話，難免悶得叫人驚怕，于是說得更勤。也是日久積習(xí)，多年之后聶風(fēng)尚且不明，風(fēng)云為何累世成雙，難以離棄。實則早在埋劍涯下，故紙堆里，傳說一掰兩斷，云師兄一半，風(fēng)師弟一半，全仗他聶風(fēng)說盡。

彼時步驚云若能聽心竊意，當(dāng)下定然抱屈。不哭死神寡言少語，非是不能，實乃不愿。蓋因閑來無事，聽聶風(fēng)嗑牙耳畔，真是樂極。也是雪峰絕頂之上，冰川百丈之下，他的師弟溫靜柔和，輕言慢語，絮絮說之，步驚云身后與他掌背相抵，斂息凝神，聽?wèi){聶風(fēng)仔細(xì)話與，說日歸石不語，月出霜雪明。

——師兄，我年少時候，心中最喜，不過倚樓聽風(fēng)雨，淡看江湖路，卻不知天道無情，竟是今歲今夜，此身此地，了卻我生平愿景。

而今兩人對坐，也因事出離奇，輒待消化。彼此默默相看，師弟無話可說，師兄等他來說，是故哽了半天，聶風(fēng)方待開口，門前已竄進(jìn)人來。

入屋時候，小荊便覺今日諸事不宜。他也知步驚云為人孤意一注，難論親疏，可滿室寒氣驟然拔群，還是叫他cao持不住。他剛吞下半句步大哥，輒聽耳畔死神不哭，低頭開言道：“風(fēng)師弟，你且說?！?/br>
小荊聞之膽寒，四顧之下，只見床上桌旁有人兩只，其一昏迷半月魂魄不全，另一自坐抿茶望天獨言，他心生惕惕，未有奪路而出，已勇武至極，只是勉強(qiáng)帶笑問曰：“步大哥，你在和誰說話？”

步驚云吝嗇半眼，說我?guī)煹?。小荊聽了，一時面無人色，更轉(zhuǎn)哀凄，只道步大哥為他師弟百般掛心，如今思念成疾，竟往瘋魔里去，果然真漢子，好兄弟。

小荊心念如此，抱拳耿耿道：“步大哥，你不必太過憂心，雪楚jiejie和老族主一定會把步大哥的師弟救回來的?！辈襟@云聽他言稱如此，便知其中深有誤會，然他江湖行事，淌刀踏血，隨心而行，別人看法又何曾顧意。

步驚云劍乃絕世，人亦絕世。絕世之人亦有絕世知己。自十歲起，共他一生沉浮至今，唯聶風(fēng)而已。兩人總角互棄，到濡沫莫逆，初時相看兩相厭，其后相看兩相艷，終至不相得不能舉翼，性命亦可傾，更妄論明明白白你我的心。

曉是得聶風(fēng)如此，不哭死神懷珠抱玉，再看他人，濃淡繁簡無一入眼，統(tǒng)統(tǒng)不過爾爾，遂愈是寡言，愈是懶于辯解。

是故此番步驚云心知小荊錯認(rèn)，也不分辨一言，斂衣起身道：“今日入山采藥，風(fēng)師弟你與我同去。”小荊在旁聞言，腳底一軟，手肘砸在桌邊，又疼且驚，臉色黃青，更轉(zhuǎn)草綠。聶風(fēng)見狀心有不忍，伸手來扶，奈何肌理透掌而過，唯徒自著急。步驚云冷哂來望：“他是男兒，無需你來照拂?！甭欙L(fēng)無奈，只說這位小兄弟于我有恩，云師兄勿再嚇?biāo)?。步驚云不語，聶風(fēng)知他默許，轉(zhuǎn)頭便笑。眉素眸清，照天光自散，步驚云亦不由多望半眼。

只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