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聽。師弟躬身來聽，相聞之下，得解，以為勘破癡纏，其實不是。聶風(fēng)當(dāng)日解了未悟，偏要煎熬至如今，方才知曉，他生來太過情重，與這般清淡禪意，早就一世無緣。

師弟如此呆了半晌，回神欲走，又幾番踟躇，要上前祭奠。他燃香三炷，相對躬了身，依依來拜。拜得幾下，室內(nèi)有風(fēng)，燭色昏沉，樓中輕寒過雨，吹得白箋一紙，梁上堂下，方寸之地?zé)o處可去，遂飄至他懷里。聶風(fēng)捻起細看。彼時黃昏暮至，三山杳寂，樓外更無人聲，師弟映燈，讀信，讀換子由因，讀天道好生弄人，似若有情，也作無情，都叫他孤身來聽。

作者有話要說：

☆、持刀拜劍

師弟自屋后出來，滿臉塵灰。步驚云見了，亦知他心有不快，想問，可都做了欲近還遠欲言先斂，未有緣由，遂沉默。聶風(fēng)本待與他說些什么，一眼兩眼看罷，垂目抿唇，也無話。他三四步走向易老大，手覆其肩，掌中勁力稍吐，轉(zhuǎn)遍周天。

易老大晨來與人爭執(zhí)，動了武，傷得不輕。如今既得聶風(fēng)相助，收放之間，內(nèi)息淤血散盡，已無礙。他行事看著圓滑，實則愛憎俱是分明，心下雖惱風(fēng)云擅入家門，但受人護持，需得抬手去謝。易老大來謝，聶風(fēng)不受。師弟躬身回禮，說：“不必謝我，保重。”言畢便走。

步驚云一人剩在院里。

聶風(fēng)心有郁結(jié)，也難舒，腳下踩了霜，一襟風(fēng)寒收不住。師兄于他身后三丈，抱臂跟著。如此這般，一人不近不遠，一人不言不語，過了山城鐘鼓，明月西樓，相攜行去數(shù)十里。兩人走得半時，師弟無由轉(zhuǎn)身，擰眉喚聲云師兄。步驚云正等他來喚，亦停步，應(yīng)道：“嗯?！甭欙L(fēng)卻說：“云師兄，我尚未想好，此事該如何與你談起?！睅熜蛛y得不辭辛勞，點頭。師弟望他，又道：“云師兄，你為何不問？”步驚云淡定，說不必，我自會舍命陪你。

溪上有鳥一雙，比翼同夢，聽得齒怯牙酸，聶風(fēng)亦然。師弟聞言腳軟，挪不動步，只得東看西看。師兄生冷不進，湊近了沉默望他。林下無燈無火，映著師弟眉目未清明。步驚云不管，依舊看聶風(fēng)。師弟斂眸無話，抬頭來瞟三千月一葉云。師兄與他相對良久，嘆氣，道聲風(fēng)師弟，你慢慢想，無妨。

無妨但歸無妨，路還是要走的。風(fēng)云多日尋訪易風(fēng)不遇，卻偶得聽聞傲家將有異動，江湖留言甚囂，愈加牽系無名眾人，當(dāng)下議定，且緩易風(fēng)之事，遂快程趕往拜劍山莊。

兩人隨船行至半途，江川忽然風(fēng)起，浪急逐濤，似是天讎禍降。步驚云得見此境，心中無端有恨，恨中驚得痛了，竟是焚血透骨而至。他魂亂，一時思慮不能，唯覺此刻如果未能盡早趕至拜劍山莊，必是后果堪輿。師兄心念剛起，便來看聶風(fēng)，說聲快走。他語焉不詳，師弟已察其容色異樣，亦未多問，身形更作急掠，攬得師兄一并，轉(zhuǎn)瞬凌空翻云，已是棄船踏水而去。

風(fēng)云林中奔行數(shù)個時辰，兩人腳程何急，縱躍之間便近傲家地界。

傲家百年基業(yè)，都在拜劍山莊。此處崖岸高懸，從來都是中州禁地，非請勿進的規(guī)矩傳遍江湖，是故出入石徑修得甚窄，僅容單人獨行。如今山道之上卻有一人，霜衣素發(fā)，身姿峭拔，竟橫琴而坐，擋得去路。轉(zhuǎn)瞬時候風(fēng)云去勢已是臨眉，他狹徑逢迎，卻未有避讓，只抬眼，但作一笑。聶風(fēng)步驚云身形驟停，也知來者不善，然事有緩急，此時共他大起干戈實在不宜。

兩相顧望之下，師弟三兩步近前，拱手為禮，道聲閣下，我與我?guī)熜钟惺略谏恚瑹┱堊屄贰?/br>
他聞言不動，只抬指撥弦，弦音自落。琴聲泠泠一唱，三嘆了百轉(zhuǎn)，半晌未盡。其人亦也回禮，說聲：“得罪，我名圣王，久聞風(fēng)中之神詩骨冰心，飄逸得非常，故而負琴到此，想借知音一聽?！?/br>
步驚云聽了攥拳欲揍，聶風(fēng)攔阻。風(fēng)云相望一眼，目色略有交睫，已彼此剔透幾寸深心。師弟復(fù)又?jǐn)棵嫁D(zhuǎn)頭，卻道：“圣王閣下，既然找我聶風(fēng)，可否先讓云師兄入莊。”圣王聞言便笑，只道好說。言罷整衣直身，抱琴旁站，果真讓得去路。步驚云見狀，未遲疑，回眼但看聶風(fēng)，道聲風(fēng)師弟。話畢起行，腳踏云蹤魅影，彈指一瞬已不見形跡。

圣王見他如此，撫掌笑說：“有趣，江湖人稱有風(fēng)必有云，其言不虛?！睅煹苡迫灰嘈?，共風(fēng)，也共月，幾番曉色入眉入眼，說聲謬贊，卻不知圣王閣下，是外圣內(nèi)王，還是外王內(nèi)圣？

圣王聞言愣神，來望聶風(fēng)，嘆得一嘆，卻說道：“圣王便是圣王，你冰心在握，都可解得。”他感喟如此，大是得了意趣，挑眉道：“風(fēng)云情義深重若此，我一世未曾見過，當(dāng)真叫人羨慕至極?！笔ネ跽f罷，更席地坐了，自橫琴。師弟負手不語。他挑弦，停得半晌，又一嘆，說道：“步驚云未曾謝你，只因說謝，都嫌折損了你們兩兩高義，是也不是？我本要你聽琴，卻落得不解風(fēng)情?！?/br>
他言畢按指回勢，收琴大笑，道聲聶風(fēng)，我有白首新句，卻輸給風(fēng)云至交知己，這琴不聽也罷。你且去。聶風(fēng)聽了，也展眉，躬身謝他。

圣王三兩步避過，卻道不必。

——東山云雨西山晴，三更月明到湖心。聶風(fēng)，你我近日還有相見之期。

師弟覺其說著古怪，卻不欲深究。他轉(zhuǎn)袖振衣，已招至滿襟的風(fēng)起，更作旋身而前，點足剎那便在人影杳然。

圣王念他去遠，抬頭有笑。笑冷，無悲喜，更無陰晴。他以手撫琴，長聲而歌，歌到了極處，落落轉(zhuǎn)哀。圣王嘆道：“琴君，琴君，雁字在天，薄云淺日，我亦不忍空還。你說，他于步驚云劍鋒掌底，可否重來？”

聶風(fēng)輕功天下快絕，幾個起伏已趕至拜劍山莊。他年少時候也曾獨身單刀來此，為救一人，屠一城，早見慣這般劍氣森嚴(yán)。只是如今莊內(nèi)死寂，叫師弟心有不祥。他掠過廊下殿前，轉(zhuǎn)入院后，才見伏地皆是遺體。天井方寸，該有云松山柏，枝梢之上幾團黏膩，漆慘紅，腥氣難以消散，不須看，自然是鮮血濺染。

師弟魂驚，暗道此番煞氣深濃，竟連風(fēng)兒的敗亡之劍都難以匹及，卻是何人所為。他念轉(zhuǎn)之下，又想傲家有此大劫，不知天劍前輩是否安好。聶風(fēng)思及無名諸人，頓覺心頭一痛，不由拿眼來掃庭前尸首。往復(fù)幾輪看罷，都不像，他稍有寬慰，然亦多沉重。

聶風(fēng)尋人未見，一一堂前行遍，竟然未有所獲，唯有往高處再探。他足尖輕點借力，一縱急躍而上，棲枝梢，衣袂飄灑之間，已是拔身而起，掠至瓦前，更作凌風(fēng)行云，直往山后長生塔頂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