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一笑全無正形，“你個小娃娃懂什么，金銀外物哪入得本王法眼，收禮物這種事，收的不是物，是別人愿意為你花心思的情誼，宋仁，你送過人嗎？”

宋仁當(dāng)場給懟得翻白眼，小娃娃三字著實扎心。

“皇兄，”周燁劍眉輕蹙，“你唱酒了？”

“呵，鼻子這么靈？”周宣獻寶似的從懷里掏出一泥封小壇，“翠玉軒老板娘送的，正宗女兒紅，沒舍得開封，帶來給你嘗嘗味?！?/br>
五月初五，新月如鉤，東宮后園酒香四溢，香醇怡人。

周宣只給未來皇帝喝了小半杯，名副其實嘗嘗味，自己咕嚕嚕灌個透心爽，天元朝男子年滿十二方可飲酒，周宣卻因打小喝過不少藥酒，酒量奇佳，整壇下肚，一點事沒有。

“皇兄今日也不回芷蔚殿？”周燁例行問了問。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周宣抬頭仰望空中新月，恍若未聞，隔了半晌才開口道：“冠君，我那芷蔚殿總有人啼哭，晦氣得很，還是在你處安歇吧。”

“嗯?！?/br>
“冠君，去了北疆，天高任鳥飛，我很開心?！?/br>
“是嗎，父皇沒給口諭？”

“有啊，父皇口諭，我兒心志堅韌，堪當(dāng)大任，鎮(zhèn)北門下，需篤學(xué)慎行，非詔，不得回京?！?/br>
意料之中，周燁輕闔雙眸，沒了眼中一向的寒意，面部線條柔和不少，如是夜夜去玄武門接周宣留宿東宮，夜夜刷新認知，帝王策論之外，還有那么多新奇趣物，不管周宣心思幾何，周燁猶記得那句萬里山河，千秋萬代。

五月十八，景云帝親送安親王周宣北行，盛京大道外，十里旌旗，京畿營黑壓壓一片烏甲。

樞密使宣了赦封親王的圣旨，封地西嶺萬戶，不算富庶，亦不算貧瘠黑惡，周宣樂受圣意，當(dāng)場命韓大郎帶知琴茹畫前往封地督辦建府事宜。

顧明與顧誠在一旁黑臉不語，周宣自小資質(zhì)平庸，勝在聽話，如今這唯一的好處也沒有了，兄弟二人哪還見得盲目蠢喜的外甥。蠢死他得了，任那封地如何廣闊，你有那命回來坐擁？所謂親王，那不過賞給安王黨的慰藉罷了。

周宣向景云帝行跪禮辭行，又朝著關(guān)雎宮拜了三拜，起身后向靳太傅躬身拱手，“老師教習(xí)七年，弟子愚鈍，多有辜負，弟子拜別，老師保重?！?/br>
靳尚不由老淚縱橫，聲音跟漏風(fēng)似的，“如意啊，老師備了些典籍抄錄本，你且?guī)?，學(xué)而時習(xí)之，以后回來，策論再不及格，就罰你把國典抄一遍。”

周宣笑著告饒，“老師莫要嚇我，國典抄一遍，學(xué)生只怕手腳俱廢沒了人形，今日就求個恩典，抄詩經(jīng)成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靳尚哭笑不得，罵道：“心也忒大。”

周宣定定看著盛京外城，生養(yǎng)自己十三年的地方，承載了一世夢魘的皇宮，我今決然而去，母妃可能安好，顧氏一門可能保全，師父可不必再生祭，上輩子欠的，這輩子容我還些。

“父皇，兒臣請令出行?！?/br>
“準?！?/br>
景云二十八年五月十八，安親王啟程北上，隨行仆從三十六人，侍衛(wèi)兩百，京畿營拔三千精銳護駕，浩浩蕩蕩直奔北疆。

城門樓上，東宮太子周燁孑然而立，直至北行隊伍徹底消失眼前，方踱步下樓。

“皇兄?！毙闹心罨市謨勺謹?shù)遍，周燁渾然不覺，這份縈繞心頭酸酸脹脹的不適，因何而起，如何能滅。

第8章十年

十年后。

天元朝仁順三年立春，新帝發(fā)了長長的祭天辭，大意是即位三年來，勤于政務(wù)，勵精圖治，海河晏清，百姓安樂，而這大部分功勞歸于上天庇佑，故感念天地恩情，大赦天下，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禮部制了慶節(jié)，盛京皇室的家宴首當(dāng)其沖，一紙黃標，快馬驛傳，僅僅八日圣旨便到了北疆白瑯城。

北疆的酒比不得盛京，干冽過頭，綿醇不足，仰頭灌下一碗，仿若身體里燒了把火，灼熱guntang，讓人直呼過癮，而后慢慢返上來的，沒有盛京釀酒的甜醇回味，全是辣痛，剛到白瑯城時，周宣喝一次淚眼汪汪一次，黎帥就好這口，沒少讓周宣陪著，喝了十年，周宣如今號稱鎮(zhèn)北酒神，連黎詡都不敢攖其鋒芒。

立春時節(jié)，北疆尚未化凍，天氣不陰不陽，隨時雨隨時雪隨時雨夾雪，今日難得天晴，鎮(zhèn)北大營全軍出動，忙著修補護城河堰，周宣墜在黎詡身后充當(dāng)監(jiān)工，瞧不順眼的一概沖上前噴個辟頭蓋臉，畫風(fēng)清奇。

“喂，三營的，四處瞎瞧什么，對，就是你徐大臉，腦子讓蠻子的野牛撞散了是吧，先上粘泥，再放石磚，你疊那一大坨像什么，朔風(fēng)一吹倒下來壓不死你?！?/br>
“還有你，張長工，簡直蠢得沒邊，不是發(fā)了轱轆車，非拿肩膀扛，這么愛現(xiàn)，打仗的時候咋沒見你這么上心呢?！?/br>
徐泰：“軟腳王。”

張常功：“軟腳王?！?/br>
周宣一點即炸，跟鎮(zhèn)北軍第一次上戰(zhàn)場，肢體橫飛的流血畫面太過刺激，周宣抖如篩糠，軟了兩條腿，劍都提不起來，實乃人生奇恥。

本以來今天跟著黎詡出來狐假虎威，怎么著也能占幾分便宜，沒想到這些混蛋兵痞子如此不講理，哪壺不開提哪壺，大抵軍營里混得久了，周宣早忘了什么詩書禮儀，沖上去就打，三人立時扭作一團，拳拳到rou打得不可開交。周圍也沒人拉扯，反而停了手頭的活，饒有興趣的圍觀品評。

“加油，把徐大臉干成徐腫臉！”

“XX，右腳，踢他?。　?/br>
“出拳，發(fā)什么愣?！?/br>
“長工，主家討租子了咧，你還不起來交！”

“下盤空了，快，快！”

“徐泰，上啊，輸給軟腳王可笑死人?！?/br>
黎詡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抬腿繞過，輕飄飄丟了一句：“河堰沒心思修，打架有心思看，都不用吃飯了，璽凡，把那三只拖下去，各賞二十板子?！?/br>
周宣，徐泰，張常功連同一眾吃瓜群眾俱皆鬼哭狼嚎，哀鴻遍野，真·黎·大魔王·詡。

莫驚雨守在歡喜營外，不時焦急張望，安親王殿下的呼痛聲十分特別，不是一般的啊啊啊，而是：

“混賬，老子是親王，唉喲，咝，親王也敢打，哦，咿，黎以昊，你個莽夫，王八蛋，本王遲早有一天，刨你祖墳，誅你九族……”

莫驚雨為自家主子捏了一把汗，祖宗，快別罵了，省點力氣吧，這是鎮(zhèn)北大營，不是芷蔚殿。

徐泰與張常功仗著皮糙rou厚，二十板子挨下來照樣提腿開路，各自滾回兵營。

周宣趴在刑凳上一動不動，屁股疼得緊，咬咬下唇，先頂過這陣激痛再說，十年前哪敢受這等大刑，一板子估計就要命，習(xí)武就是好啊，呃，好個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