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處停步，方惜宴將人逼在角落里，低笑道：“這么聽話？他叫你去你就去？”

冷祈皺眉，拂開他的手道：“你何時開始管閑事了？”

反手擒住他的肩膀，方惜宴沉下臉來：“行刺太后等同謀逆，刑罰不比千秋殿平日里接的那幾樁生意！”

冷祈不為所動，撇過頭道：“那又如何？”

“他雖然對你有養(yǎng)育之恩，但這些年你為他出生入死，再大的恩情，也已還清了。”凝視那雙異于常人的淺色眼眸，方惜宴疾言厲色道：“劉娥身邊高手如云，你即使能越過守衛(wèi)，也無法近她身側(cè)，更不提取她首級，老頭子是叫你去送死，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你知道他太多秘密，你若能完成任務(wù)，那自最好，反之，他則借用劉后之手，來抹煞他過往的所有污點！”

冷祈氣息急促，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無話可說。早就清楚自己對于那人而言，只是一枚用來鏟除異己的棋子，但事到如今，這股填塞于心的悲涼，又作何解釋？

殺手不該有心，棋子不該有念，這道理，他早該懂得，不是么？胸口憋悶異常，他厲聲疾呼：“婆婆mama，讓開！”

這一句喊得極大聲，不僅樓上有人探出頭來，連樓下大廳里，也射來好幾道目光。方惜宴伸手攬住他的肩膀，換上一副痞笑道：“只是叫你陪兄弟喝個酒，至于咋咋呼呼像個娘們似的?！?/br>
說著挾了人，搖搖晃晃下得樓來。四下里一張，見這些人當(dāng)中，果然有個紅臉膛、眉心痣的大漢，正和一個膚色蠟黃的瘦子喝著酒。

裝作酒醉，方惜宴笑道：“回去告訴弟妹，叫她給你燉只雞好好補身子，你瞧瞧你，風(fēng)吹就倒，晚上能抵甚么事兒……哈哈……”

旁人聽他滿口醉話，葷素不忌，自沒懷疑他的身份。走到門外，方惜宴壓低聲音道：“你好自為之罷?！?/br>
冷祈默不作聲，跨上馬匹，絕塵而去。

他們兄弟之間，從來互不干涉，對于這個性格倔強的弟弟，方惜宴唯有言盡于此。況且此刻他自顧尚且不暇，又哪來余力插手他人閑事？

一面轉(zhuǎn)身上樓，一面回想臨行前，那人撂下的話語：“方惜宴，江山由誰來坐，此乃天命所趨，我無力逆天，但你若成為太子，便再也不要踏入清溪觀半步?！?/br>
方惜宴不是頭一回遭他威脅，但就屬這回最決然。

那人站在臺階盡頭，神色冷漠，道袍飄飄，卻不知階下的男子，早已心馳神醉，那一刻，莫說叫他方惜宴做太子，便是做皇帝、做神仙，也全沒了滋味。

世間榮華，又怎抵你展顏一笑呢？

方惜宴嘆了聲，繼續(xù)想著那人的好。正自上樓，忽聽身后響起了一陣抽刀之聲，僅僅片刻間，在此守株待兔的十?dāng)?shù)名殺手，便都沖了出去。

停下步伐，將目光投向門外，原來官道盡頭，不知何時已多了數(shù)輛馬車。車輪軋著路邊荒草，發(fā)出笨重的轆轆聲，緩緩向此處駛來。

馬車系楠木車身，雕梁畫棟，頗為奢華，窗牖以縐紗遮擋，風(fēng)起時，隱約可見半頂官冕，一角朝服，車身四周，都有侍衛(wèi)環(huán)護，連同駕車的車夫及隨行仆役，少說也有百余人。

馬車越駛越近。方惜宴垂下眼，向瞠目結(jié)舌的店小二道：“關(guān)門?！敝笤俨谎哉Z，轉(zhuǎn)身上樓。

該來的，總歸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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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第三十四回：月借繁星作棋子，夜寒誰人聞嗟嘆

那掌柜和小二嚇得六神無主，躲在桌下不敢出來。

方惜宴暗道：朝野紛爭，至少不該牽扯平民百姓。緩步走上二樓，入座之后，自行倒了杯酒，仰頭喝了。不多時，窗外傳來sao亂之聲，想來兩方人馬已經(jīng)碰上。

公輸瑾推開窗戶，只見大風(fēng)天中，馬車東倒西歪，行進艱難，忽然一彪人馬自路旁小徑躍出，橫刀擋在路中。

眾侍抽出兵器，嚴陣以待，有人馳馬近前，戟指怒叱道：“書令大人在此，誰敢放肆！”

王遠和余姚對視一眼，二話不說，提刀直撲出去。這十?dāng)?shù)名殺手，各個都出手狠戾，甫一交鋒，那喊話的便滾下馬來，伏在地下不動了。

倏忽之間，已去數(shù)條人命，眾人且戰(zhàn)且退，慢慢靠攏馬車。王遠走上兩步，撈起一具死尸，左手抓住尸體手臂，右手托起尸體后心，驀地里一聲大吼，手掌發(fā)力，將尸體摔向馬車。

登時車仰馬翻，眾侍從斷裂的車轅下扶出個人來，塵埃中見他須發(fā)皆銀，體態(tài)臃腫，官袍上全是灰塵，模樣狼狽至極。

這人正是中書令于安勉，曾輔佐先皇登基，后任太子太傅，即當(dāng)今天子的授業(yè)恩師，兩月前回鄉(xiāng)省親，回城途中，接到劉后懿旨，命他數(shù)日內(nèi)趕回汴梁，參與祭祀大典。他伸手扶正官帽，臉上老淚縱橫：“老夫料到她會選在今日動手，可惜了我朝數(shù)百年基業(yè)，就要毀在一個毒婦手中。”

話剛落音，余姚的刀尖，已向他咽喉挑來。

余姚常年混跡黑道，十?dāng)?shù)年前，靠著黑吃黑的買賣，在道上闖出名堂，后來栽了跟頭，攤上官司，走投無路之際，遇見了宰相王旦，成為他的門客。

他有一門絕技，便是用刀尖挑斷人頭，因之動作迅捷，往往人頭墜地時，身體還留有知覺，會在原地打轉(zhuǎn)，江湖中人對他十分畏懼，給了個稱號，稱他作‘閻羅刀’。

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刀尖轉(zhuǎn)眼即至，眾人待要施救，已然不及，余姚手起刀落，眼看著便要得手，忽然眼前烏芒閃過，如似夜至。

刀尖撞上烏芒，當(dāng)一聲震開。余姚身子微挫，左手探進腰間，拔了匕首出來。

于安勉身前，不知何時站了個面色冷峻的黑衣男子，手中長劍斜指，睨視余姚一行人。

余姚向那長劍盯了兩眼，瞳孔猛地一縮：“你是嵐山閣的……”

那男子冷冷道：“宇文無極?！毖援厔Τ?，斜刺里挑將過來。

余姚倒抽了口涼氣，一手握刀，一手執(zhí)匕，雙雙護住要害。眼前黑芒亂竄，他全神應(yīng)對，但聽噹的一聲，尖刀匕首齊斷，他疾呼：“嵐山閣干甚么要插足這檔閑事！”

宇文無極不答，手一揚，身后幫眾牽了一匹健馬出來，回過身道：“請書令大人上馬?！?/br>
于安勉畢竟久經(jīng)風(fēng)浪，一驚之下，很快鎮(zhèn)定下來，朝宇文無極拱手道：“多謝英雄相救，不知寶寨落在何處，改日定當(dāng)?shù)情T拜謝?！?/br>
宇文無極不耐道：“于大人再要拖沓，可便來不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