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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戎歌這一覺睡得特別長,眼見天色越來越暗,閣中還有一堆事等著他處理,劍瀟不能多待,又不想因此而擾了他的好夢,于是抽出青劍割斷衣袂,替他掩了掩被角方才輕手輕腳的開門出去。一腳踏出房門的時候卻忽然想到中州關(guān)于“斷袖之癖”的典故。漢哀帝寵愛男寵董賢,時常與同車而乘,同榻而眠,喜晝寢。有一次午睡漢哀帝欲起身,被董賢壓了衣袖,不忍驚醒董賢于是割斷衣袖……臉一時便緋紅如霞,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斷袂”?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簾幕重重低垂,簾幕內(nèi)的男子睡夢沉酣,靜若荼蘼,一時再也沒有勇氣拿回自己半角衣袂。回到紅樓時天已全黑了下來,劍凌、梨潔已坐在桌前等他吃飯。三年來劍凌長高了許多,心思依然單純的很,功夫也沒多少進(jìn)步,他偏好玩樂,對于學(xué)業(yè)功夫全然不放在心上,梨潔時常教訓(xùn)他,劍瀟卻覺得這樣其實(shí)很好,不遭人妒是庸才。反過來說只有庸才才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他與梨潔注定不可能平安的過一輩子了。梨潔眼力很好,他一進(jìn)來便看見他衣袂少了一塊,“你的衣袂如何破了?”“總是舊衣,破便破了?!眲t不會說慌,也知道便算說慌梨潔也識得破,便不多說,梨潔亦沒有追問,一頓飯如平日一般吃得極是安靜。飯后梨潔道:“去幫我看看禮服吧?”劍瀟一愣,下意識的便要拒絕,卻忽想到劍夫人的話:畢竟血濃于水。他們是嫡親的骨rou,meimei出嫁連嫁衣都不幫她看看也太說不過去,于是便放下手中事隨她去了她的房間。梨潔沒給他看自己的嫁衣反倒拿出蕭戎歌的禮服給他看,“你覺得他穿著好不好看?”劍瀟被那大紅的喜色恍得眼澀,“嗯?!?/br>梨潔臉一紅,第一次如一個meimei般在哥哥面前嬌嗔,“你在敷衍我?!?/br>“沒有?!@顏色很適合他。”他躺在楓色的被子里,睡眼那么柔和依然掩不住眉目間的驚才絕艷,劍瀟不敢想像他睜開眼時是怎么一番高貴灼華的逼人氣質(zhì)。“合不合身呢?”梨潔追問,語氣幽幽怨怨,“他病了這么些日子定然又瘦了,可婚事漸近我不能去看他,也不知道這禮服大不大?”是大了些,但……“穿起來會很飄逸瀟灑?!背捎H之日的蕭戎歌會是怎樣一翻絕色呢?劍瀟忽然不想看,也不敢看。梨潔瞥了他一眼,卻若有深意的笑了,“問你果然沒錯,你對他比我更了解呢!”劍瀟頓時如遭雷擊!是啊,他是太過了解蕭戎歌了些!怎么能比他未婚妻還要了解他呢?他愣了兩個數(shù)后才反應(yīng)過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br>這一句話卻真是敷衍,敷衍梨潔,也敷衍他自己。那一碗藥立竿見影,蕭戎歌的病很快就好了,劍瀟于是又過上了比較輕松的日子,烤烤火,看看書,溫溫小酒,劍凌最近越發(fā)與他親近了,時常問他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劍瀟答得上來便答,答不上來便一笑置之。這日他又在看書,布洛忽然來說蕭戎歌有請,他跟著布洛來到后園里的醉書亭,蕭戎歌正在亭里煮茶焚香,動作如行云流水,悠然閑適。那個劍挑英雄的問鼎閣主蕭戎歌又回來了。見劍瀟來了倒了杯茶,“你不肯喝我的酒,茶卻肯喝吧?”唇齒含笑,面綻桃花,兩目清如。劍瀟想古老詩詞里,“芙蓉如面柳如眉”,“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大抵便是這樣一副景色。不想掃他的興致,于是坐了下來。蕭戎歌替他倒了一杯,慎重遞于,“嘗嘗如何?”得蕭戎歌倒茶何等榮幸!劍瀟受寵若驚的接過,青瓷杯盞,幾片新葉在茶水中緩緩舒開了身姿,色澤清透,入目可喜,茶水青碧如染,香氣氤氳。據(jù)說遠(yuǎn)古之時并沒有茶葉,有一天一個九天之上的仙女偶然經(jīng)過山崖,聞到茶樹的清香,于是墮下云端,用紅唇采下一瓣瓣的茶葉,清炒慢揉,便成了茶。用水沖泡之后,但見香霧裊裊,猶如仙子起舞。劍瀟輕輕一嗅,頓覺清香沁人心脾,淺抿了一口,頓時唇齒流香,一路香至胸腹。“怎么樣?”蕭戎歌略有些擔(dān)心的問。他不會用一些虛擬專業(yè)的詞語去評茶,想了想,“春天到了?!?/br>蕭戎歌終于舒眉一笑,“能評出春意已是最高境界。”劍瀟莞爾,倒不想自己懶得湊詞倒脫了俗境,復(fù)又舉杯淺淺抿了一口。蕭戎歌卻看呆了,他那不經(jīng)意的一個莞爾,像沸水中煮的茶葉,足以令青蔥入目,萬物回春。“是何茶?”被蕭戎歌看得略有不適,劍瀟開口問。“尚未取名?!逼鋵?shí)已取了,只是想聽聽他想的名字與自己的同否?劍瀟知道蕭戎歌是個極好風(fēng)雅的人,他喝的茶都是問鼎閣自己人所種,買最適合種茶的土地,請最好的茶匠栽種茶樹,妙齡的女子用紅唇采茶,再請最好的炒茶師精炒而成,一年也就那幾兩茶。以蕭戎歌之才定然已想取好了名字,劍瀟也沒多想,“春至。”蕭戎歌桃花眼彎彎,“與我想到一處了?!惫皇恰吧頍o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于是品茶聽琴,扶搖琴弦已被他接好,音質(zhì)更甚從前。本該是賞心悅目的事,可令劍瀟別扭的是他所彈的曲子卻是古老詩經(jīng)里的。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蕳。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娟娟。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zhuǎn)伏枕。他馬上就要成親了卻心心念念著求而不得的人,將置梨潔于何地?況且他那雙眼睛那么灼熱的看著自己,劍瀟一時覺得心煩意亂,猛飲了一口茶,不能寧神反倒越家置氣,放下茶盞,長身而起,負(fù)手于亭,“茶多喝也不宜,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多補(bǔ)補(bǔ)身子,長胖些才不復(fù)梨潔做的禮服?!?/br>蕭戎歌琴聲嘎然而止,錯愕不已的看著他。“這里風(fēng)大莫要多待,成親之前你不可再生病?!眱叭灰桓蔽磥泶缶俗拥臉幼?,蕭戎歌的手已開始顫抖,“劍瀟你……”臉一瞬間褪盡血色。“我去幫梨潔看禮服?!彼箾]回頭再看蕭戎歌一眼,揚(yáng)長而去!風(fēng)從亭里穿過,帶走茶壺里最后一絲余溫,也帶走蕭戎歌最后絲體溫。他身子僵了,骨子僵了,心也僵了。寬大的衣袖在風(fēng)中招招展展,然后一角衣袂悄然滑落。——如將深秋的楓葉剪成絲后織就。正是劍瀟那日割下的半角。那日他醒來看到手里的半角衣袂后,忽然便想到中州關(guān)于“斷袖之癖”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