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楚影紅這個要求提出來,讓禇磊又是驚又是喜。驚的是她居然選中了璇璣,他本以為她會收玲瓏為徒弟。喜的是她是個才華橫溢,見識廣博的高人,璇璣跟著她必然能學到很多東西。 他當下便笑道:“如此,真是小女的福氣了。只是璇璣從小就憊懶,還望師妹多加督促,不嚴不足以成才?!?/br> 楚影紅卻正色道:“掌門師兄,有些孩子是需要重壓才能練成,但有些孩子卻是絲毫也不能壓。各人有各人修煉的法子。我看璇璣就很好,假以時日,必然能成大才?!?/br> 禇磊知道這個師妹稀奇古怪的見解極多,他心中雖不以為然,卻也沒反駁,只道:“小女便交給師妹來教導了。我去叫她過來進行拜師禮吧?” 楚影紅忙笑著攔?。骸安患薄5若⒒ù髸^去再說。” 她心中自有一番計較,璇璣這人性子疏懶,卻極聰明。這種人絕不能逼她去做什么,她是自有一套想法的,只能引導她,誘惑她,讓她對練功一事產生興趣。所喜璇璣年紀還小,若再大一些,就更難管教了。這會若挑明了收她為徒,她反而會產生逆反心理,應當放一放。 楚影紅和禇磊在樓上商討拜師的時候,璇璣他們三人正在樓下喝茶。東方清奇拉著小二一口氣點了十幾道菜,這才拍著鐘敏言的肩膀,笑道:“這孩子不錯呀,能撐到現(xiàn)在,不容易啦?!?/br> 鐘敏言被他大掌一拍,整個人就砸在桌上不能動了。璇璣見他臉色發(fā)黑,比苦瓜還苦,不由輕聲問道:“怎么啦?你不舒服嗎?” 他搖了搖頭,還沒說話,東方清奇就笑道:“讓他試了試浮玉島的特技翩若驚鴻,也難為他了。我的那些徒弟,有的年紀比他還大上許多,一遇到這個招數(shù)就暈過去呢!小子不簡單吶!” 璇璣眨巴著眼睛,她沒聽懂。 鐘敏言有氣無力地說道:“東方島主帶著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最后原地轉了一百零八圈……我……嘔……我快死了……” 璇璣同情地看著他,說道:“那你快去睡覺吧。明天還要趕路呢?!?/br> 鐘敏言搖頭:“都撐到這一步了。我就在這兒坐坐就行……” 東方清奇哈哈大笑:“有骨氣!我喜歡!能撐到這一步不容易啊!褚老弟的徒弟就是不一樣,比我那些沒用的徒弟好多了!要不你跟我回去,做咱們浮玉島的弟子吧?我和褚老弟說說?!?/br> 鐘敏言聞言大急,正想著要怎么拒絕,卻聽后面?zhèn)鱽淼椑诘男β?,道:“東方大哥愛說笑,浮玉島的弟子們個個人中龍鳳,又豈是我這些頑劣弟子能比得上的?!?/br> 說著,他和楚影紅一起走了過來,笑吟吟地坐下,道:“久等了,抱歉?!?/br> 東方清奇又道:“褚老弟好福氣呀。少陽派中人才輩出,真讓你老哥我眼紅?!?/br> 禇磊與他是生死之交,此人說話一向如此豪放直白,他早就習慣了,這下便笑道:“這是什么話!你家島上人還少么?單是翩翩和玉寧兩人,就夠你夸口了。前陣子還聽說他二人在藍田斬了作惡的蠻蠻妖,還和我哭窮。這次簪花大會,他們會來吧?” 東方清奇聽他說起自己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也不由自豪起來,點頭嘆道:“豈有不參加簪花大會的道理……這兩個孩子,確實是好苗子呀。日后浮玉島交給他們,我也安心?!?/br> 說罷他又拍了拍臉色灰白的鐘敏言,道:“這孩子也不錯!小小年紀,居然能受得住我的翩若驚鴻。不簡單!下次的簪花大會,就是他們這一輩出風頭嘍!褚老弟也不要假惺惺地和你老哥哭窮啦!” 眾人大笑起來,卻聽咕咚一聲,原來鐘敏言還是沒能撐下去,被他三拍兩不拍,一頭栽地上暈過去了。 楚影紅趕緊扶他上樓休息,讓璇璣在房里照料他,好好囑咐了一番,才下樓去。 樓下傳來眾人說笑的聲音,酒香襲人。璇璣在凳子上干坐了半天,肚子里餓著慌,又心癢癢想下去聽他們說些好玩的故事。回頭看看鐘敏言,他在床上睡得正香,只是臉色蒼白,想必那個什么翩若驚鴻的御劍術真是很可怕。 她餓得眼前發(fā)黑,所喜桌上放了一些飯菜,是楚影紅留給他倆的。她等不到鐘敏言醒過來,便自顧自吃了起來。 正吃到一半,忽然覺得有人在看自己,璇璣一回頭,就見鐘敏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她看。她吞下飯菜,遲疑地問道:“你……要吃一點嗎?” 鐘敏言又被她說中心事,紅著臉搖頭,小聲道:“我頭暈,你自己吃吧。” 璇璣“哦”了一聲,繼續(xù)埋頭吃。 鐘敏言見飯菜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又道:“那個……湯你一個人能喝完么……” 璇璣終于明白他其實是想吃飯的,只好嘆了一口氣:“想吃怎么不直說呢。這里還有一點飯菜,別計較,來吃吧。” 鐘敏言本來放不下面子問她要吃的,但剛才頭暈,把能吐的都吐了,這會他餓得夠嗆,只好推開被子下床。誰知腳底軟綿綿的好像棉花,沒半點力氣,才踏地上就要摔倒。他呆了半天,忽然翻身上床又躺下,悶聲道:“我不餓,不吃了。” 話音剛落,好像故意和他唱反調一樣,他的肚子很響亮地叫了起來,發(fā)出一個綿長的呻吟聲。 他僵住了。 璇璣呆住了。 半晌,她走到床邊,推了推他,道:“喂,吃飯吧?!?/br> 鐘敏言裝睡著了,不理她。 她再推:“吃飯。明天還要趕路呢?!?/br> 他被搞得一肚子火,騰地坐起來急道:“不吃!” 一回頭,卻見璇璣手里端著一個大碗,里面是湯泡著飯,上面還放了一點青菜。她坐在床邊,用勺子把飯搗碎,道:“我喂你吧,張嘴?!彼艘簧酌罪埣訙?,遞到他嘴邊。 鐘敏言怔怔地看著那個勺子,好像它是什么妖魔鬼怪,他瞪得眼睛溜圓,滿身殺氣。 “張嘴?!辫^好像在哄小孩。 鐘敏言的臉一下子炸紅了,覺得又羞又惱,又怒又愧,自己居然落魄到要一個小丫頭來喂飯的地步了。更可悲的是他居然被那飯菜的香味吸引,控制不了地張嘴把它吞下去。 唔,好吃。 可問題不在這里! 他把氣出在璇璣身上,惡狠狠地瞪她,惡狠狠地吞飯,好像和它們有仇似的。 “好吃嗎?”璇璣很遲鈍,根本沒發(fā)現(xiàn)他殺人一樣的目光,很好心地問他。 鐘敏言沒理她,他嘴里塞得滿滿的,吃得猙獰。食物的魅力真的很大,他現(xiàn)在居然覺得這丫頭長得溫柔可愛,可能是因為吃飽了,心滿意足。 他發(fā)現(xiàn)她的睫毛很長,好像兩把小扇子,又濃又密,在她白的透明的臉上投注了兩道弧形陰影。她的眉毛彎彎的,好像新月,據說這是心胸開闊的人才有的眉型,也對,她好像成日就沒什么煩惱,永遠那么心不在焉地。 她和玲瓏是雙胞姐妹,兩人長得很像,但玲瓏要比她耀眼許多,也討喜許多。對于璇璣,他以前幾乎沒什么印象,要不是某日偷聽到那些師兄們評論那些女弟子,他可能到現(xiàn)在對她的認知都是白紙。 那些師兄說玲瓏好像玫瑰花,鮮艷嫵媚,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而且是辣美人,有刺的那種。 后來又說了幾個女弟子,都是門下有名的美女。最后不知是誰說起了璇璣,說她:那才是個美女,那種風骨和氣質,過個兩年必定我見猶憐。你們說的那些,沒一個稱得上細致,需知道真正的美人是精致文雅的。玲瓏師妹是朵玫瑰花,那璇璣師妹就是琉璃美人,需要仔細品味才能出風韻的。 琉璃美人。 他見到她晶瑩剔透的雙頰,第一次覺得這稱呼用在她身上真是太正確了。當然,倘若她那種疏懶頑劣的脾氣能改一改,就更好。 璇璣把最后一口飯送進他嘴里,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臉猶如滴血一般紅,不由問道:“你不舒服嗎?是不是要發(fā)燒了?我叫爹上來看看吧!” 她丟了碗,要下樓去叫人,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急道:“不用!” 他的手guntang得猶如烙鐵,璇璣心中一驚,只能茫然地瞪著他。 鐘敏言飛快把手抽回來,蒙頭就睡,低聲道:“我好了,想睡一會。你下去吧,讓師父別記掛我。” 璇璣知道他一向是忽冷忽熱情緒多變的,也沒說什么,徑自替他吹了蠟燭便下樓了。 果然第二天鐘敏言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對她甚至比以前更冷漠,要不是禇磊下來了,只怕他是連招呼也不愿打的。 璇璣只當他怕東方島主再用什么翩若驚鴻來試他,也沒當一回事。正好楚影紅在說鹿臺山的妖魔事件,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了。 “就這兩日,鹿臺山又被吃了五個人。我就不信,那兩只妖魔有那么厲害!”楚影紅把早上剛收到的情報攤在桌上,三個大人相顧無言。 良久,東方清奇才道:“須得加緊行程趕過去,否則被吃掉的人只會更多?!?/br> 禇磊嗯了一聲,道:“這樣章臺山便不用去了,先往西直奔鹿臺山。影紅……只有下次再去探望你嬸子了。” 楚影紅點頭道:“應當?shù)?,除妖才是第一等大事?!?/br> 當下諸人又商量了一下分工事宜,吃了早飯正要走,卻見客棧門口徐徐走進來一行青袍客,每人面上都戴著一個修羅面具,正是離澤宮的人。 璇璣見了這裝扮便是一愣,覺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 諸人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離澤宮的人,不由有些驚訝。卻見那一行青袍客先進了客棧,先把角落里的桌椅用手巾之類的擦了個干凈,又自取出一套白瓷茶具,一套青竹酒具,兩只白玉碗,一雙銀筷子放在桌上。這種異常排場的舉動惹得客棧中人人盯著他們看,他們好像也不以為意。 過一會,又有人叫:“副宮主到?!?/br> 就見門外四個青袍客抬著一架涼竹椅走了過來,上面坐著一人,長發(fā)如云,身量修長瘦弱,卻正是那日在少陽峰頂指點他們捉拿妖魔的離澤副宮主。 禇磊一行人見這種情勢,要裝做沒看見自己趕路卻是不能了,正打算過去拜見,卻見迎面走來兩個青衣小童,齊聲道:“褚掌門,東方島主,楚堂主,鐘小俠,褚小姐。副宮主有請?!边@般有條不紊,把五個人都說到了。 眾人便跟著小童過去,那副宮主早已站在桌旁等候,見他們來了,便拱手笑道:“失禮失禮,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諸位。本宮本想悄悄回去的?!?/br> 禇磊還禮,道:“副宮主莫非是有急事要回離澤宮?” 副宮主嘆了一口氣,道:“按理說本宮應該在少陽峰幫忙處理簪花大會事宜,只是昨日忽然收到宮中急件,有些私事不得不趕著回去處理。本宮已經向貴夫人請辭,萬望褚掌門不要介意。一旦本宮的事務處理完畢,便立即趕回少陽峰,絕不敢耽誤?!?/br> 眾人都道:“不妨事,宮主的事情重要?!?/br> 這下又寒暄一番,副宮主極力留他們一同喝酒。楚影紅見天色,快巳時了,便起身笑道:“我等趕路去鹿臺山除妖,只怕不能陪宮主盡興了。來日簪花大會,必然陪宮主痛飲三杯!” 副宮主聽說,便不再強留,只笑道:“好!本宮有要事在身,否則也該陪同你們前去。這樣吧,小徒司鳳還有些本事,精通治妖門路,諸位帶著他一起上路,摘花一事便事半功倍了。絕不至于拖大家的后腿?!?/br> 禇磊本欲推辭,但想到這個副宮主向來脾氣古怪,如一味拒絕他的好意,到時候反而鬧得不爽快,便答應了。 副宮主拍了拍手,道:“司鳳,你陪褚掌門他們去捉妖。完事后直接回少陽峰,不必趕回離澤宮了?!?/br> 話音一落,眾人眼前一花,就見一個瘦弱的青袍少年不知從什么地方竄了出來,半跪在副宮主面前,垂首道:“弟子遵命?!?/br> 璇璣只覺這個名字很熟悉。司鳳……司鳳……到底在哪里聽過呢?她很努力地回想,忽見那少年轉過身來,對爹爹作揖,他面上帶著一個修羅面具,腰上別著一個描金花皮囊。那模樣讓她一下想了起來,不由指著他“啊”了一聲,道:“是你呀!” 副宮主笑道:“褚小姐認識劣徒?想必是他曾得罪過您。劣徒脾氣古怪,小姐不要與他計較才是?!?/br> 璇璣搖了搖頭,道:“不,也不是……” 司鳳對她微微一揖,點了點頭,沒說話。那冷漠有禮的模樣和上次大不相同,讓璇璣覺得自己很可能是記錯人了。 這邊副宮主又說了兩句客套話,眾人這才告辭出門,御劍往鹿臺山飛去了。 第八章 鮫人 要往鹿臺山,必去鹿臺鎮(zhèn)。這是一句俗話,許多旅人商賈都愛掛在嘴邊的。 鹿臺鎮(zhèn)聞名天下靠的不單是鹿臺山的嶙峋怪石,難若登天,更因為鹿臺鎮(zhèn)盛產的美酒——果子黃。 據說這酒乃是用鹿臺山腳下獨有的一種果實釀造的,封口后放入地窖中,過得年余再取出來,撇掉浮沫,倒入琉璃碗中,酒色如同琥珀,深黃明艷,更兼果子異香撲鼻,所以古人便取名:果子黃。通俗達意。 眾人一行來到鹿臺鎮(zhèn)的時候,午時已過,鎮(zhèn)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與昔日繁華景象大為迥異,想來便是因為近日妖魔鬧事吃人,故而人心惶惶,連擺攤的小販也愁眉苦臉,大嘆近來賺不到錢。 褚磊四下里觀望一番,見到這蕭條景象,也忍不住嘆氣:“妖魔作祟,連累普通百姓也不得安生?!?/br> 東方清奇拍了拍他的肩膀,“褚老弟何必愁眉苦臉,我等今日來此,不正是為了斬妖除魔么?!?/br> 說話間,楚影紅早已在小販那里打聽到了消息,回來笑道:“師兄不必憂慮。方才我問了那小哥,他說那兩只妖魔通常在夜間出沒,白晝甚少傷人。咱們不如先找個客棧休息一下,夜間上山探訪也不遲?!?/br> 眾人點頭稱是。鐘敏言見眾人都往前走去,璇璣卻還在那個賣小吃的攤位前發(fā)呆,便過去推了她一把,低聲道:“發(fā)什么呆!快走啦!” 璇璣“哦”了一聲,卻不慌不忙,從袖袋里取出一個銅板,指著鍋里的蒸糕,一本正經地說道:“老板,給我兩個。” 鐘敏言皺眉道:“這會吃什么蒸糕!到客棧還要吃飯呢!就你事多!” 璇璣將裝著蒸糕的紙袋捧在手里,輕輕咬一口,燙的差點吐出來,嘴里含糊說道:“吃飯……和零食是兩回事?!?/br> 鐘敏言被她氣得無話可說,只一個勁翻白眼。 璇璣輕輕吹著蒸糕上的熱氣,忽然發(fā)現(xiàn)走在前面的禹司鳳時不時回頭看自己,隔著一個面具都能感覺他眼神很是不善。她把手里的蒸糕舉高,以為他也想吃,他卻厭惡地拋給她一個白眼,然后悄悄放慢腳步,退到璇璣身邊,在她耳邊輕道:“惡女人,真能吃,像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