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步之后，他又止了步，回頭看著他的娘，無聲的笑了一下，這才道：“娘，你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誰的兒子吧？”

    張氏目光滯住了，站在楚居盛的墳前良久，直至楚云慕下了山，和楚湛一同離開時，她才蹲下來，捂著臉，顫抖著雙肩，一個人哭。

    *

    蕭家五萬精兵與皇城禁軍的對峙持續(xù)了近一月，城中人心惶惶，卻無和解跡象。不過太子仍是關(guān)押刑部，尚未處決。

    帝王的遲疑讓諸多大臣又開始揣度不定。

    一來，是猜測帝王許是不忍痛下殺手；二來，是尚且沒有取勝的把握。

    朝中武將之家并非蕭家一戶，論起武將門庭，定北侯顧家應(yīng)是首當(dāng)其沖。

    然，二十萬的鐵騎遠在邊陲，遠水救不了近火。且入冬之后，韃子屢有擾邊，各大關(guān)口更是不可能撤兵支援皇城。禁軍皆是精銳兵馬，蕭家想要破城而入，也非易事，于是就成了今日這幅僵局。

    入正月的前一日，沈岳趕赴江南制造局的文書順利批下來了。因著官位不能空缺，他需即刻上任，就連過了大年三十也來不及了。

    沈岳臨走的前一天，去楚家祖宅見了楚棠，這一次好像生怕她缺了吃食似的，但凡京城能買到的點心，他都精心挑選了一份一并帶了過來。

    “棠兒，我這一走也不知道幾年才能回來，你……有事可與我通信?！鄙蛟勒f出這句話，楚棠的眸光朝著他看過來，他頓時如被電擊，渾身不自在，不知如何坐定才算妥當(dāng)，殿試時也未曾這般緊張。

    沈岳不太自然的撓了頭，看著院中一株開的正艷的血色梅花，“總算是開了，今年的花期好像格外晚?！绷硪煌庖恢犍Z黃色的臘梅都快開到靡荼了。

    楚棠嗯了一聲，命墨巧兒下去給沈岳歸置了一份包裹，里面是一些果脯rou干之類的，算是回禮。

    “棠兒恭喜表哥，在地方當(dāng)官，過幾年有了政績，你就容易高升了。這是件好事，外祖父母和舅舅他們可知道？”

    沈岳淺笑，目光又落在楚棠瑩白的臉上，看著她雙眼發(fā)光，像是鮫人的淚珠子才有的明亮狡黠，這算是好事么？他怎么并不歡喜？

    沈岳似欲言又止，楚棠見他今日異常沉悶，道：“表哥，你可是有什么難處？是放心不下商號的事？你不必cao這些心了，張管事他們都是祖父一手帶出來的，對沈家又忠心，不會出岔子的。這不，還有舅母和舅舅么？再者沈鴻都十四了，也該歷練了?！?/br>
    沈岳又是無聲一笑，時光沒有淡去他周身的溫潤氣度，還是暖玉一樣的容姿，君子如匪不外乎是。

    “也是，他是該歷練了。那小子的來信上，還問起了你。外祖父母很想見你一面。棠兒，等你過了孝期，我接你回一趟金陵可好？”他目光溫柔，試探性的問。

    其實，不僅是沈鴻要開始執(zhí)掌家業(yè)了，楚湛亦是。楚棠到底是姑娘家，不可能幫著他料理祖宅一輩子，她回以一笑：“當(dāng)然好了，棠兒還沒出過京城。聽說金陵的秦淮河尤為熱鬧？母親她也曾喜歡的吧？”她很想去母親去過的地方，或許還能感知到母親的存在。

    沈岳應(yīng)下：“好，那就這么訂了。”

    有些話拖得久了，愈發(fā)說不出口。沈岳在此之前，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說辭，甚至懷里的一顆千金得來的夜明珠還滾動了幾下，時刻提醒他，萬一說遲了，他的棠兒表妹會不會不再是他的了。

    但終究無法說出口，他很怕會擾了這份祥和。而且他現(xiàn)在仕途未穩(wěn)，還不足以許她半生錦繡，總覺得楚棠值得更好的。

    “霍兄已是五品的郎中了，我與他本是同科，到了今天才剛要外放?！鄙蛟酪谎灾链?，似乎想從楚棠臉上看出什么，卻見楚棠只是垂頭吃茶，無半分其他情緒。

    莫不是……他真的想多了？

    過了片刻，楚棠才抬起頭，如水的眸子還存了幼時的懵懂：“是么？那我可能又要準(zhǔn)備賀禮了。兩家靠的近，這些禮節(jié)總是少不了?！?/br>
    真的只是禮節(jié)上的往來么？

    沈岳笑了笑，低頭品茗，沒有再提霍重華。

    楚棠心里卻在納罕：難怪霍重華最近怎么不回府，原來是忙于政務(wù)，他這么快又升官了……他給我的那些地契，不會是貪墨得來的吧？

    沈岳在暖閣用了晚膳才離開，楚棠和楚湛，還有楚云慕為他送行，楚棠最為擔(dān)心的事并沒有發(fā)生-----霍重華依舊沒有出現(xiàn)，這一個月一定是她走了大運了。送走了沈岳，仰頭望著天際的孤月繁星，心情美妙。沈岳外派為官，這是一件好事，比那些還在熬著庶吉士的同科進士好上數(shù)倍，將來有了政績，身份必定不同。能得提拔的機會也會比旁人多。

    “沈岳離京，你這么高興？”那熟悉的，磁性的，神魔般的嗓音突然從耳側(cè)傳來。

    楚棠的美妙心情驀的飛灰湮滅，她一驚，就見霍重華自巷子另一頭而來，長腿闊步，眉目森冷之余，似有‘竊笑’。目光一直在楚棠身上。而后在躍過她時，直接往沈岳的方向而去，而那邊，楚湛和楚云慕正與沈岳辭行。

    楚棠本想目送沈岳的馬車離開，這廂提著裙擺就往垂花門走，吩咐身后的小廝，年關(guān)在即，要做好防盜防賊的措施，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入府的。

    霍重華與沈岳客氣了幾句，眼光的余光瞥見那一幕，兩條劍眉挑了挑，心情愉悅。

    她真以為一道木門就能擋得住他？

    *

    小年這一日，宮里設(shè)了宴。

    且不論蕭家如何鬧騰，宮里的奢華如舊。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家眷赴宴。

    楚棠沒有料到她也在相邀之列。因著楚妙珠冊封為了皇貴妃，楚家尚未有任何賞賜，這一次算是帝王對皇貴妃的補償，剛殺了楚家兩人，這次安排楚棠入宮，陪皇貴妃小住幾日，以解愁思。

    筵席設(shè)在御花園。

    男女席分置兩側(cè)，中間是一條種有花圃的長道。這個時節(jié)難得有盛開的花，多半是剛從暖房里搬出來襯景的。

    席面上方是數(shù)排火紅的燈籠，每張案桌旁皆有炭火，燒的發(fā)紅的金絲炭，風(fēng)一吹，火星如流水般溢出，又很快消散在夜風(fēng)里。

    筵席四周并不覺得冷，另外歌姬助興，手持艷紅梅花，跳的是驚鴻舞。

    楚棠在楚妙珠身側(cè)坐著，她另一邊是定北侯的妻子--華夫人。

    對她，楚棠并不陌生，當(dāng)初在老太太的靈堂，她還替自己在吳氏面前說過話。故此，楚棠也沒有太多的拘束，該吃的時候吃，該見禮的時候見禮。

    上輩子顧景航得勢后，也領(lǐng)著她入宮一次，但筵席半途，不知為何，突然情緒暴躁，捏著她的手腕，直接將她帶上了馬車。那之后，別說是入宮了，就是侯府，她也鮮少能出來。

    楚棠至今不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