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丞相用不近情理的態(tài)度，以審問的口氣問道：“來得很快，聽到什么了嗎？”

    程素素道：“聽？打舅舅家回來，沒聽到什么新鮮的事兒，還是安慰的話?！?/br>
    “府里呢？”

    “府里？看到些神色不對的?！?/br>
    “你就沒什么想法？”

    程素素道：“近來府里上下最掛心的，就是您了?，F(xiàn)在看到您好好的，還有什么好想的呢？”

    謝丞相繼續(xù)逼問：“這樣算好？”

    “正在變好。”

    林老夫人投過贊許的目光。謝丞相還是不依不饒：“好不了啦，起不來了，我該休致了！你們開心不開心呀？”

    “哎呀，你這老東西！”林老夫人不知道接什么話好了，哪有這樣跟孫媳婦兒說話的呢？

    程素素不動聲色，依舊坦然回答：“您想怎樣就怎樣，叫自己痛快些吧?！?/br>
    謝丞相虎著臉道：“阿麟巴不得我休致！”

    “夠了！你們祖孫嘔氣，別帶上別人跟著受氣?！绷掷戏蛉斯麛嗟夭逖?。

    “呵，憋著勁兒的是他?！?/br>
    程素素眼睛都不眨地：“他那是在撒嬌吧？”

    老夫婦倆表情都是一僵，將撒嬌這個(gè)詞與謝麟聯(lián)系在一起？

    謝丞相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你比他還小，說話倒老成?！?/br>
    “呃，到了鄔州，沒人由著撒嬌，就長大了些?！?/br>
    謝丞相又將話題給轉(zhuǎn)了回來：“休致的事情，你怎么看？”

    程素素一怔，反問道：“真的要休致？”

    “我在問你?！?/br>
    程素素道：“您想怎樣就怎樣，叫自己痛快些就行了?！?/br>
    “嗯？”

    程素素想了一想，道：“本來就是呀，強(qiáng)扭的瓜，不甜的。人活一世，喜新厭舊，今天喜歡的，明天就不喜歡了。要是不休致能叫您開心，那就接著干，到您現(xiàn)在還喜歡一件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多難得？有什么好阻止的呢？要是您覺得歇歇更舒服，做晚輩的沒有道理逼著您接著cao勞?！?/br>
    謝丞相聲音冷酷地說：“我休致了，你們以后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順了！哼，大約在你們看來，我休致了與死了也差不多了?！?/br>
    林老夫人看出來了，程素素能應(yīng)付得了，這回只是發(fā)出意義不明的音節(jié)。程素素依舊平和地說：“您覺得歇歇更舒服，做晚輩的沒有道理逼著您接著cao勞?！?/br>
    “是嗎？”

    程素素起了個(gè)頭：“家父……”程玄先生，老婆管家，徒弟管事，如今是兒子養(yǎng)家糊口。誰也沒嫌他浪費(fèi)米糧將他給活埋了。

    謝丞相笑了，十分和氣：“哈哈哈哈，程親家是好人，這些探病的人，只有見到他能叫我開懷?！?/br>
    程素素含蓄地跟著笑了。

    謝丞相含笑說：“他雖不理事，卻很明白事，也不軟弱，也肯擔(dān)當(dāng)，偏又飄逸至極?！?/br>
    程素素心道，您將我爹夸得這么好，我心里有點(diǎn)方。

    謝丞相續(xù)道：“要是阿麟能沾上他岳父一點(diǎn)仙氣就好啦?！?/br>
    程素素放心了，答道：“官人這樣也不錯(cuò)?！?/br>
    “他尖銳！苛刻！恃智逞兇！祁夬沒說錯(cuò)他！一個(gè)人，能一直尖銳到死，沒有一點(diǎn)柔和的時(shí)候嗎？尖銳，就永遠(yuǎn)有敵人，永遠(yuǎn)不能懈怠，會把自己累死！尖銳慣了，一旦存一絲柔軟，就要害死自己！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不懂和光同塵的，都死了?！敝x丞相掙扎坐直了，眼神殷切，雙手微微顫抖著，仿佛要讓所有人接受他的觀點(diǎn)。

    程素素心道，謝先生絕對不是一個(gè)黑白分明的人，他就是跟二房有仇而已。也配合地點(diǎn)頭：“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br>
    謝丞相倚回板壁上，嘆道：“我與他說話，發(fā)自肺腑，他也聽不進(jìn)去。你要多勸他。”

    “是?！?/br>
    謝丞相忽地又轉(zhuǎn)了話頭：“知道我為什么將你返京經(jīng)歷問得這么細(xì)嗎？”

    “阿翁自有考量?！?/br>
    “哼！”

    程素素笑道：“是考較我。大約我做得還不算糟糕？”

    謝丞相不答，只問：“你說，我是休致好呢？還是不休致好？”

    程素素道：“都好?！?/br>
    “說實(shí)話?！?/br>
    “都好，”程素素補(bǔ)充道，“沒到選錯(cuò)了就頂不住的地步。看您，您比相位金貴?！?/br>
    林老夫人聽得舒坦已極，欣慰地笑了，拍拍謝丞相的手背。謝丞相心里也高興，卻不動聲色地說：“要看圣上的意思?！?/br>
    程素素道：“是?！?/br>
    “冒官的案子，會辦得很快，結(jié)案之后，就是召見之時(shí)，想好如何奏對了嗎？”

    程素素張張口：“只想過東宮或許有召。”

    “現(xiàn)在就想?！?/br>
    “路見不平，何須多想呢？”

    謝丞相道：“老夫束發(fā)讀書，早登廟堂，國事辦得尚可，家中……亂七八糟，是該留些日子整頓家務(wù)了。你且去，以后每日過來?！?/br>
    “是。”

    林老夫人特意起身，攜程素素的手走到房門，安撫道：“難為了，這么辛苦，我心里有數(shù)?！?/br>
    程素素誠懇地道：“這哪算什么辛苦？”

    她反而超級喜歡這種感覺，到現(xiàn)在腦子還在興奮，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喜歡的是什么。說來也怪，讀書考試上班累成狗，叫喊著就想做個(gè)有錢的混蛋只管吃喝玩樂不用工作?，F(xiàn)在真的成了個(gè)地主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渾身的細(xì)胞卻叫囂著，想要胡天胡地浪一浪，情愿去累一輩子。

    出了鄔州至今，讓她找到了暢快的感覺，每一個(gè)毛孔都散發(fā)著愉悅。

    就是要這樣的過！

    林老夫人心中還贊她懂事，目送她走遠(yuǎn)，折回來問謝丞相：“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這是跟孫媳婦說話該有的樣子么？”

    謝丞相道：“你不懂?！?/br>
    “就你懂？”

    “四個(gè)兒子，最看重的早早去了。還是要指望阿麟的，阿麟的脾性并不很好，偏又極聰明，我說的他聽不進(jìn)去。我說一，他能想到八百里外去，不照我的來呀。老三老四，只會給他搖旗吶喊，沖鋒陷陣也能做，卻絕不會勸阻，勸也勸不動，他們沒他聰明。旁人就更不要指望啦！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