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番外一
“嗚——”低沉的聲音從纏繞著彩帶的長長號角中傳來,是魏主召集群臣議事的信號。 王庭的建筑早已染上滄桑,庭院鋪地的青磚楞角變得圓潤,宮城初建時植下的樹木也亭亭如蓋了。御座上的魏主,名字還叫重華,人卻再也不是當(dāng)初的少年。比起他的父親,他幸也不幸,幸的是沒有短命暴斃,不幸的是這三十年來不曾有似他父親那般的耀武揚威。 重華的目光在他在這宮殿里居住了三十余年,一草一木都透著熟悉。宮殿初建的時候,是仿著南朝的樣式,又揉和了自身的特點,墻壁極厚,采光便稍有不足。光線透過窗欞上的格子射進來,每一柱光線都像利箭。御案上擺著文書,用的是兩種文字,其一便是他父親心心念念要創(chuàng)制的自己的文字。重華終于完成了父親的一件遺愿,而另一件,只怕要抱憾終生了。 文書簡短,內(nèi)容卻字字扎心。魏國快要維持不下去了,南人多狡獪,以大量的金銀賄賂了魏國重臣,給予重華以重大的打擊。年景又不好了起來了,魏國君臣已經(jīng)很努力了,只靠放牧與劫掠,自然是不如農(nóng)耕要穩(wěn)定,他們也在國內(nèi)推行了屯墾,無奈老天不幫忙,收成并不很好。 南下又受阻,虞朝的邊將終于跟上了步伐,非但守城不失,且自二十年前便開始試圖反攻。這種反攻的陣勢自十年前開始便越來越強,重華曾親與虞兵交手,能夠明顯的感覺到來自對面的壓力變大了。虞兵無論從cao練、行軍布陣,以及裝備上,都比之前提升了不止一個層次。 魏兵也有繳獲,從這些繳獲上,重華感覺到了不妙!他亦讀過不少書,從虞兵身上,他看到了另一個強盛帝國的影子——傳說中的秦軍。虞朝士兵的兵器結(jié)構(gòu)變得復(fù)雜,每一件兵器幾乎一模一樣,零件可以替換。這些都是魏國無論模仿的。 以重華的智慧,完全可以推斷出,虞朝的后方,必然有無數(shù)的作坊晝夜不停。他希望這樣的戰(zhàn)爭可以拖垮虞朝,但是沒有,至少十年以來,虞朝越戰(zhàn)越強,即使垮,也不是垮在他的眼前。而他的國家,卻要支撐不下去了。 沒有足夠的收入來做支撐,他的改革就進行不下去,部族殘余的勢力重新聚集以來,認(rèn)為他的路走錯了,希望回歸到“舊俗”上來。舊俗?重華笑了。 回憶被群臣的腳步聲打斷,重華坐正了身子,看著以他的岳父為首的心腹大臣俯身行禮。 “賜座。”重華平靜的說。 坐在第一位的正是呼延英。少時英俊的面容被歲月吞噬,不留一絲痕跡,唯有眼中的銳利還在。欠了欠身,呼延英先開口:“陛下,真的讓他們南下嗎?恐怕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重華冷淡地道:“哦,他們肯受朕節(jié)制嗎?” 翁婿二人說的,便是舊族們叫囂著要放棄那些“文縐縐、軟綿綿的沒用玩藝兒,上馬挎刀,打到南朝去”,并且在重華的刺激下,真的已經(jīng)點兵南下的人。 呼延英恨恨地道:“亂臣賊子!不知天高地厚!”他至今仍然認(rèn)為重華父子要走的路是沒有錯的,不能放棄尚武之風(fēng),這是對的,但是,南朝有太多的東西值得學(xué)習(xí)了。從典章制度,到統(tǒng)治的技巧,不能還依著舊俗來朝廷統(tǒng)治。一個國家要做大,就不能跟個匪幫似的。人口的規(guī)模就不同! 新近得到重華重用的學(xué)士打斷了翁婿二人的對話,問道:“則陛下的意思是?” 重華道:“讓他們打著吧,咱們……遷都?!?/br> 學(xué)士愕然,下意識地重復(fù)了一句:“遷都?” 呼延英等跟著也重復(fù)了一遍:“遷都?” 呼延英緊跟著問道:“遷往哪里?哪里還有這樣的城池可供陛下駐蹕?” 重華苦笑,最后一層遮羞布就這么無情地被剝了。他只得說得再明白一些:“離開這里,另找一片我們可以生存的土地。難道要在這里坐以待斃,等到被睰人的大軍俘虜,去做他們的囚徒嗎?” 呼延英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毯,離開,太不甘心,然而拿什么留下來?兩國的差距也是越來越明顯的,此時走,還能留有大部分的力量,不走,留下來就是被消耗完,然后被人一勺燴了。 空氣變得壓抑了起來,還是之前的學(xué)士無知無畏,問重華:“可是大將軍他們已經(jīng)點兵南下了,帶走的都是精銳呀,走也要等他們回來吧?!?/br> 重華冷笑一聲:“等他們的精銳回來與我作對嗎?” 不錯,這就是他的計劃了,趁著舊族與虞朝糾纏的時候,自己帶著本部人馬遷徙。虞朝的兵力被舊族吸引,他自然可以從容遠(yuǎn)遁。而那些一直給他找麻煩的舊族,既然能假裝馴服,又反水,不妨去試試虞人有沒有他這樣的好脾氣,可以容他們兩面三刀! 學(xué)士為難地道:“只怕準(zhǔn)備不完?!蔽簢▏谜f歹說也有五十年開外了,雖然現(xiàn)在國力有些衰微,攢下的家底子也不算少了,輜重、人口、牲畜……等等,都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想要全數(shù)搬走?非得好好籌劃一下不可! “笨重的都不要帶了!”重華果斷地道,“有馬、有牛馬、有氈車,足夠了。” 呼延英詫異地看著他:“那這幾十年的功夫,就都白費了?!?/br> 重華道:“只有活下去,才有將來?!?/br> 學(xué)士又問問:“能往哪里去呢?” “向西,”重華篤定地說,“到西面去,西域,西域不行,就再往西。沿著匈奴人走過的路,沿著突厥人走過的路?!?/br> 眾臣你看我、我看你,重華的目光越來越給人以壓力,終于,呼延英仰天長嘆一聲:“早知如何,當(dāng)初又是何苦?”那么辛苦的想在魏國確立制度,如今卻要統(tǒng)統(tǒng)拋下。 重華只問:“您與我一同走嗎?” 呼延英反問道:“臣何時不與陛下一起了?” ———————————————————————————————— 脫掉了寬袍大袖繁復(fù)累贅的綢袍,換上窄袖皮靴,扳鞍上馬,身后是裝載著財貨家小的氈車。號角再次被吹響,少了幾分威嚴(yán),多了無限悲涼。親吻著這一片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土地,再看一眼熟悉的家園,人們流著淚,且行且回頭。 重華容色冷肅,下達了命令:“開拔?!?/br> 背后是一片哭聲,滾滾濃煙從宮殿中冒起,大火從民宅中躥上天空。 上帝抬起了他執(zhí)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