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長公主選中了你?！边@話雖真，卻只是一半實(shí)話。實(shí)則是我察覺到長公主或別有用心，我需要一個府中的舊識在我身邊方便行事，更需要滿足長公主時刻監(jiān)視我的需求。

    紅芯一怔，自言自語道：“如果是姑娘選中了我，那該多好?！?/br>
    第二天是四月望，照例要去向太后請安。

    一陣大風(fēng)吹散了濃霧，太陽半遮半掩在彤云之后，陽光似一把生銹的鈍劍從云中祭出，卻劈不開天地間殘留的混沌。聽著椒房殿外的嗚咽風(fēng)聲，我不覺發(fā)起呆來。忽聽桂旗的聲音唱道：“皇后娘娘到?！蔽疫@才醒過神來，忙帶領(lǐng)三位女官下拜行禮。

    陸皇后形容消瘦，眼下幾許暗沉。一身湖藍(lán)色聯(lián)珠茶花深衣，更顯病容。禮畢，皇后微笑道：“今天風(fēng)大，你們卻來得早?！闭f罷環(huán)視一周，“怎么不見慎嬪？”

    我忙道：“啟稟娘娘，昨夜月色甚好，慎嬪娘娘貪看良久，誰知半夜里起了風(fēng)，因此感染風(fēng)寒，一早便臥床不起了?！?/br>
    皇后道：“竟這樣不小心。穆仙，你將那只藍(lán)田玉枕給歷星樓送去，囑咐慎嬪好好養(yǎng)病，這些日子不必來請安了?！?/br>
    穆仙道：“娘娘一直睡不好，也需得玉枕方能安睡片刻，這……”

    皇后笑道：“無妨。拿去吧。”

    穆仙不敢再說什么，只得應(yīng)了。封若水關(guān)切道：“瞧娘娘氣色不大好，可是因?yàn)樽罱T事繁雜，不能安睡的緣故么？”

    皇后笑道：“自御駕親征，著實(shí)有些力不從心了。你們也是，日日接送皇子公主上下學(xué)，還要陪伴念書，也著實(shí)辛苦。若碰上這樣的天氣，就更得費(fèi)心了。因此本宮想好了，以后來守坤宮請安，就和去濟(jì)慈宮一樣，定在朔望好了。你們清省些，本宮也自在?！?/br>
    我忙領(lǐng)眾人下拜領(lǐng)命。皇后道：“時候不早了，去向太后請安吧?！?/br>
    太后晨練已畢，還沒來得及沐浴更衣，只披了一件暗紅色繡白玫瑰對襟長衣，在西廂里拿著一封奏疏看。眾人行禮已畢，皇后笑吟吟地親自奉茶：“昨日兒臣遣穆仙送來的戰(zhàn)報和家信，母后看了么？四弟在關(guān)中又打勝仗了。”

    太后臉上雖帶著笑，眉間卻隱有愁容：“昌平為皇帝穩(wěn)住了關(guān)中，如此皇帝才能專心征戰(zhàn)河北。甚好?！?/br>
    平陽公主伏在太后懷中，伸右手撫摸太后眉間的川字紋，嬌聲道：“祖母既然高興，怎么還皺眉頭？”

    太后順勢將平陽公主嬌嫩的小手握在手心，笑容慈和，沉默不語?；屎笮Φ溃骸盎蕛涸撊ド蠈W(xué)了?！闭f罷瞥了我一眼。于是我忙起身帶領(lǐng)三位女巡拜別太后，送幾位皇子公主往大書房去了。

    回永和宮用過早膳，芳馨從衣柜中翻出熙平長公主新年所贈的一襲華衣。淡紫色的宮緞上用乳白絲線摻了銀線織就簇簇梨花，袖口用米珠攢成花心密密鑲了一圈。既淡雅又鮮亮，既質(zhì)樸又華貴。芳馨道：“姑娘要去掖庭屬，換一身好衣裳才不會被人小瞧。就這身新衣，再墜上姑娘進(jìn)宮時戴過的紫晶墜裾，甚是氣派?！?/br>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牙白長衣：“前朝正在打仗，連皇后也穿得簡樸，我穿這身衣裳，被別有用心的人看見了，又不得安生。且能不能被人高看，原不在衣裳好不好。收起來吧。”

    芳馨一怔：“是?！闭f罷慢吞吞地折起衣裳，開了柜門，卻遲遲不放進(jìn)去。

    我笑道：“姑姑怎么呆了？”

    芳馨遲疑片刻，方道：“奴婢在想，姑娘得皇后的重用，自然是好?？膳疽詾?，姑娘還要留心太后的心思才好?！?/br>
    我在填漆牡丹妝奩中取出一只素銀鐲子，慢慢套在左腕上，嘆息道：“剛才姑姑隨我在濟(jì)慈宮，是宜修姑姑說什么了么？”

    芳馨垂眸道：“姑娘既然知道，想必也能猜出兩分?！?/br>
    鏡中人娥眉微蹙，旋即寬了兩分，唇邊帶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容。自錦素的母親杜衡死后，宜修劫后余生，仍在濟(jì)慈宮服侍太后，自此便和長寧宮走得近些，閑時和芳馨聊天，也肯說些太后之事。后來皇后賜各宮內(nèi)監(jiān)宮女官職品銜，宜修便領(lǐng)濟(jì)慈宮執(zhí)事一職，為九品。我淡淡道：“想來是說，夜來風(fēng)大，太后讀了戰(zhàn)報以后，又沒有睡好吧。”

    芳馨道：“當(dāng)真沒有姑娘不知道的事情?！?/br>
    我在鏡中看她為我比上一枚玫瑰纏絲金環(huán)，微微一笑道：“就換這個吧。形勢大好，太后卻愁容滿面。這里面的原因只有一樣，便是太后唯一的女兒升平長公主在北燕做太子妃。兩國交戰(zhàn)，太后擔(dān)憂長公主的境況?！?/br>
    芳馨道：“正是。升平長公主是太后唯一的親生女兒。且聽宜修的話音，太后似是很不喜歡皇帝親征。又覺得皇后與周貴妃只一味奉承，先是由著陛下將長公主遠(yuǎn)嫁，再慫恿陛下親征。因此這兩年，太后對皇后和貴妃頗疏遠(yuǎn)了些，倒是讓慎嬪娘娘陪伴得多。因此奴婢以為，姑娘雖然獲寵于皇后，但也要留心太后的喜怒?！?/br>
    我頷首道：“姑姑所言有理。只是太后向來以大局為重，深藏自身喜惡，否則也不能容長公主遠(yuǎn)嫁、陛下親征了。只是身為娘親，到底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br>
    芳馨道：“升平長公主是金枝玉葉，難道真會有什么……”

    我雙眉一掀，微微冷笑：“長公主是我朝的金枝玉葉，可嫁到北朝，便什么也不是。姑姑可知道鄭武公伐胡的故事？”

    芳馨道：“請姑娘賜教。”

    我接著道：“鄭武公欲伐胡，故意先將自己的愛女嫁給胡君來討好他。有一天，他問群臣：‘寡人要用兵，當(dāng)先伐誰？’大夫關(guān)其思道：‘可伐胡?！嵨涔笈?，殺了關(guān)其思。又道：‘胡乃兄弟之國，你說要伐胡，究竟是何用意？’胡君聽了，遂不設(shè)備。后鄭武公一舉敗胡?！盵97]

    芳馨嘆道：“陛下便是鄭武公，升平長公主便是鄭國公主。陛下以胞妹和親，就是為了騙住北燕?！?/br>
    我又道：“當(dāng)年漢景帝的親生女兒嫁去匈奴，也未能阻止單于叩邊侵?jǐn)_，究竟還是要漢武帝出兵漠北。女子和親，聊勝于無；遣子為質(zhì)，羊入虎口。兩國是戰(zhàn)是和，根本不在夫妻的閨房之中、床笫之上。賂以金玉，懾以甲兵，或可安枕一時。若要世世無憂，必得將它徹底擊敗，永不翻身！”

    芳馨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金枝玉葉，不論在本朝還是在敵國，都不過是窗戶紙。虧得眾人將昭君出塞傳作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