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動聲色道：“meimei有沒有聽過，‘簸之揚(yáng)之，糠秕在前’[44]”

    史易珠搖頭道：“恕我孤陋寡聞?！?/br>
    我緩緩道：“紫菡連名位都沒有，得寵也不過是一時(shí)的。于meimei來說，不過是‘糠秕在前’，meimei又何須憂愁？”

    史易珠被我道破心事，面色一紅道：“jiejie胡說什么！”

    我誠心誠意道：“你我相交多年，我的心思meimei是知道的，如今我只說一句：我無意步紫菡之后。”

    史易珠眉心一聳：“可我聽說陛下有意于jiejie。”

    我微笑道：“陛下政事繁忙，不過因?yàn)槲倚┪⒈?，多賞賜了些東西罷了。meimei如今代皇后打理后宮，才需要正名。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屎蠖〞槟闼剂康?，meimei放心便是?！?/br>
    史易珠眼波如春水盈盈，三分感動三分慚愧：“是?！?/br>
    正說著，外面的宮人來道：“史姑娘，藏珍閣和搗練廠的齊姑姑和黎公公求見?！庇谑俏页脵C(jī)告辭。

    從守坤宮出來，綠萼便道：“史姑娘沒名沒分的，便執(zhí)掌人事大權(quán)了?；屎螽?dāng)真是放心?！?/br>
    我和史易珠，各有所求。強(qiáng)烈的渴望似深入地下的根須，牢牢抓住每一寸土地：“皇后賞識她，喜歡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慎嬪退位、皇后執(zhí)掌后宮開始，便是這樣的?！焙鋈恍哪钜粍?，我微微嘆息，“或許比那會兒還要早，或許在咸平十年春天初選女官時(shí)，便是如此了?！?/br>
    綠萼一怔，掰著指頭算道：“當(dāng)年慎嬪娘娘有姑娘，周貴妃有于姑娘，皇后有史姑娘?！闭f著幽幽長嘆，“從前于姑娘服侍皇太子殿下，最是顯赫，后來宮里還有封姑娘，最美麗。如今都花一般謝了，只剩了姑娘和史姑娘。于姑娘曾說過：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質(zhì)，凌霜猶茂。姑娘和史姑娘就是那凌霜猶茂的松柏?！?/br>
    我失笑道：“你是什么時(shí)候?qū)W會這些歪比方的？”

    綠萼眨眨眼睛，笑嘻嘻道：“姑娘教奴婢讀書，也有好些年了，奴婢雖然蠢笨，總歸要記住些道理才行。不然不是給姑娘丟臉么？”

    我笑道：“是，你很懂道理?！?/br>
    皇帝從畋園回宮，便命昌平郡王依舊回西北戍守。聽聞此事，我又驚又喜，派小錢打聽他幾時(shí)進(jìn)宮向太后辭行，又專程在他出宮的路上等候。

    時(shí)近午時(shí)，我站在宮墻短促的陰影中，舉帕拭汗。芳馨在一旁緩緩搖著紈扇，心疼道：“姑娘是最怕熱的，前些日子才在這里暈倒過，這大太陽地下，何必親自等著？叫小錢來等著就是了?！?/br>
    我搖頭道：“事關(guān)錦素，我自當(dāng)親自等候，方顯誠意?！?/br>
    芳馨道：“只要事關(guān)于姑娘，姑娘總是不辭勞苦?！?/br>
    憶起當(dāng)年史易珠出賣錦素的事情，我嘆道：“從我進(jìn)宮初識錦素，到她流放西北，我和她也算善始善終。日后能不能見尚不可知，這是我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事情了?！?/br>
    芳馨道：“于姑娘和若蘭她們也走了兩個月了，也不知她們在軍中如何了?！?/br>
    我嘆道：“在軍中為婢，自然不比在宮里。好在昌平郡王就要去西北了，昌平郡王是識得錦素的。只要他立刻修書回營，錦素便不用那么辛苦了?！?/br>
    芳馨低低道：“可憐于姑娘的手是抓慣了筆的?！?/br>
    我淡淡一笑：“錦素在景園送給我的字，無端被昌平郡王拿了去，可見他們有緣。昌平郡王俠義心腸，又是愛才之人，絕不會不顧錦素的。姑姑放心吧?！?/br>
    芳馨忽然指著前方道：“姑娘，昌平郡王出來了?！?/br>
    果見昌平郡王高思誼一襲銀白紗衫，輕裝簡從，翩翩而來。待他走到金水門，我忙上前去行禮請安。高思誼頗為意外，還禮道：“原來是朱女丞，小王有禮了。”

    他身材挺拔，軒逸如松。一絲淡淡的錯愕，為他硬朗的眉目染上一層渺然如霧的柔和。我屈一屈膝道：“臣女是專程在此等候王爺?shù)?。?/br>
    高思誼道：“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我笑道：“不敢當(dāng)。臣女先恭賀王爺洗刷冤屈，復(fù)了爵位?！?/br>
    高思誼笑道：“多謝大人。多虧朱大人發(fā)現(xiàn)案情有異，刑部這才揭發(fā)了舞陽君?；市忠詾?，小王昔日的種種不端，都是她詛咒所致，這才復(fù)了小王的爵位。小王當(dāng)拜謝大人才是?！闭f罷又還禮。

    我忙道：“這都是陛下圣明。臣女冒昧，有一件要緊事想求王爺，請王爺允準(zhǔn)?！?/br>
    高思誼笑道：“朱大人是想說于姑娘的事吧?！?/br>
    我驚異地抬起頭來。未待我開口，他又道：“朱大人一片赤誠，為摯友盡心竭力，小王豈能不知？大人放心，小王自二月里聽聞于姑娘被流放，便早早去函回營，請他們善待于姑娘。區(qū)區(qū)薄面，想來還有些用處。小王一回營，便命于姑娘來小王幕中服侍，這樣大人就不用擔(dān)心那些粗人虧待了于姑娘了。”

    竟有此意外之喜，我不覺眼眶一熱：“王爺高義，臣女感激不盡。倒是臣女疏忽了，到如今才來拜候王爺?！闭f罷且喜且泣，深深行了一禮。

    高思誼道：“小王與于姑娘，也算有交情。為二位姑娘做一點(diǎn)力所能及的小事，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不必言謝。”說罷拱一拱手，轉(zhuǎn)身去了。我目送他出了金水門，方才回轉(zhuǎn)。

    甫一轉(zhuǎn)身，便見史易珠帶著兩個丫頭走了過來。她手中的紈扇上繡著火紅的美人蕉，白玉扇柄下垂著嫣紅流蘇，日光下閃過一絲狐疑的銀光。扇子一動，流蘇隱在她寬大的袖中：“這大日頭底下，jiejie又病著，在墻根下站著做什么？越發(fā)要中暑了?！闭f罷上前行了一禮，轉(zhuǎn)眸看了看金水門外昌平郡王一閃而逝的背影。

    我還禮道：“聽聞昌平郡王殿下將赴西北戍邊，特來拜求王爺留意錦素的境況?！?/br>
    史易珠道：“于姑娘可真有福氣，遠(yuǎn)謫西北數(shù)月，jiejie竟還是這般放不下她?？梢姙槿艘浫跤薮佬?，才能惹人憐愛?！?/br>
    當(dāng)年史易珠告發(fā)錦素胡言妄語、扇動謠諑，錦素險(xiǎn)些被慎嬪杖責(zé)免官。然而因?yàn)橹苜F妃的偏心，卻是她自己借口祖母病重辭官離宮。史易珠固然是出賣了信任她的錦素，卻并不算誣告。因此每每提起錦素，都是這般戲謔而刻薄的口氣，我早已聽?wèi)T。我接過芳馨手中的紈扇：“meimei怎的這會兒到金水門來，是要出宮么？”

    史易珠道：“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