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狗而已?！?/br>
    穎嬪向來清醒自知，且說話毫不留情，即使是在說自己，也不吝于用最苛刻無情的字眼。我習(xí)以為常，遂淡淡道：“meimei何必這樣說自己。若說是一條狗，我不過也是慎嬪和弘陽郡王的狗。大家彼此無異?！?/br>
    穎嬪道：“jiejie——”

    我打斷她：“曾有人對(duì)我說過，世事如棋局，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做棋子的。若連棋子都做不好，何談執(zhí)棋之手？越不甘心做棋子，就越要做一枚好棋子。”

    穎嬪道：“是誰？竟然能教訓(xùn)jiejie？”

    我答道：“是啟jiejie?！?/br>
    穎嬪一怔，隨即冷笑道：“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她。她的父親被罷官，如今不過是個(gè)鄉(xiāng)野粗人，不談也罷?！?/br>
    我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她，但她說的話有道理，又何妨聽取一二。meimei并非全無恩寵，何必作此悲嘆？你看田女御，她和你同住在章華宮，如今還剩幾分恩寵呢？”

    穎嬪眼中的恨意幾已不加掩飾：“我只是不甘心。”

    我嘆道：“你服侍皇后，我服侍從前的皇后。我們都無從選擇?！?/br>
    穎嬪苦笑，良久方拭去眼角邊的一滴冷淚：“jiejie金玉良言，meimei受教?！?/br>
    夜里雪停了，第二日午后又下了起來。我捧著茶倚在欄桿上，望著白皚皚的庭院發(fā)呆。手心里是guntang的一團(tuán)，臉上卻被朔風(fēng)滾得冰冷。芳馨走了出來，在我肩頭披上一件織錦斗篷，柔聲道：“外面冷，雪光太刺眼，姑娘坐一會(huì)兒還是進(jìn)屋吧?！?/br>
    一片雪花飄來，立刻融在乳白色的茶香之中。我一拂衣袖上的薄雪，“這天變得太快，我竟有些看不懂了?！?/br>
    芳馨道：“姑娘從來不看天象占卜的書，變天了，看不懂也是常事?！?/br>
    我一怔，笑道：“姑姑說話越發(fā)有趣了?！憋嬕豢诓瑁謫?，“昱嬪有孕，咱們的賀禮送過去了么？”

    芳馨道：“奴婢今晨便送過去了?！?/br>
    “都送了什么？”

    “從前紅芯在的時(shí)候，繡了幾幅新鮮別致的緞子被面，奴婢命人添了新棉花紉了被子，送了四幅過去。再者，姑娘從前所畫的美人攜子圖和送子觀音圖，奴婢各挑了一幅送了過去。昱嬪娘娘很喜歡?！?/br>
    我頷首道：“昱嬪出身高貴，要什么沒有？唯有自己繡的畫的，還可算作心意?！蹦罴凹t芯，不禁憮然，“紅芯這一走，也有五個(gè)月了。我真后悔，我該將她留在宮中才是?！?/br>
    芳馨道：“她一再出賣姑娘，姑娘只是將她趕回家去，已是非常仁慈。姑娘從前說，‘物有必至，事有固然’[52]。她自己選的路，怨不得別人。”

    忽見漫天大雪中，一柄淡紅色的紙傘如紅蓮初綻，冉冉而來。我好奇道：“這么大雪，誰還會(huì)來漱玉齋？”只見紙傘一掀，露出一張嬌俏的圓臉。她在樓下向我揮手道：“姑娘……”

    芳馨笑道：“是紫菡。這會(huì)兒來，定是有好事。”

    只聽一陣歡快的腳步聲響，檐上松散的積雪簌簌而落，粘在紫菡淡紫色的風(fēng)帽上，被她一口氣呵得化了。我笑道：“慢些，這樓都要被你震塌了。”

    紫菡滿面驚喜，一頭撲在芳馨的懷中，嬌聲道：“姑姑……”

    芳馨笑道：“什么事這樣高興？”說著命人上茶。

    紫菡站直了身子，向我行了一禮，微笑道：“陛下封奴婢為姝，還賜了封號(hào)呢?！?/br>
    我大喜，站起身拉著她的手道：“果真么？”說罷壓低聲音道，“你……可是有了？”

    紫菡頓時(shí)紅了臉道：“哪里就有了……是陛下開恩，肯賜奴婢一個(gè)名分罷了?！?/br>
    芳馨笑道：“姑娘這話可問得多余了。若紫菡真是有了，還能這般土匪似的，把樓踏得山響？”

    紫菡作勢拍了一下芳馨：“姑姑成日家就會(huì)笑話奴婢。”

    我笑道：“陛下登基以來，還從未有一位女御尚未生子便晉封為姝媛的?？梢姳菹率钦嫘拇愫谩！?/br>
    紫菡含淚道：“自從昱嬪娘娘進(jìn)宮后。奴婢還以為陛下再也不會(huì)理會(huì)奴婢了，誰知今天陛下召奴婢服侍筆墨，還封奴婢為姝?！?/br>
    我歡喜道：“你守得云開，和昱嬪穎嬪一般，是正經(jīng)的嬪妃了，再不可稱自己為奴婢了。陛下賜給你什么封號(hào)？”

    紫菡道：“陛下封奴婢為靜姝。是安靜的靜?！?/br>
    芳馨連忙行禮道：“說了這么些子話，奴婢還沒向靜姝娘娘道喜呢。娘娘大喜?！?/br>
    紫菡頓時(shí)手足無措起來：“姑姑快起來……”說罷拉著我的手只是笑。我輕輕拍著她的手背道：“定是陛下覺得你安靜守禮，才賜你這個(gè)封號(hào)。”

    忽見一個(gè)宮人撐著紙傘急急走了上來，連傘都來不及收，匆匆行了一禮，笑道：“原來靜姝娘娘在這里，奴婢好找。皇后賞了東西下來，蘇姑娘還在章華宮等著呢，娘娘快隨奴婢回宮去吧。”

    我笑道：“你快回去吧，好生去各宮謝恩，有你忙的呢。”

    紫菡去后，芳馨笑道：“紫菡如今也好了，總算熬出來了。有了名分，旁人便不敢小覷她了。”

    我向樓下的紫菡招招手，莞爾道：“她便沒有名位，又有誰敢瞧不起她？”

    芳馨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別說小小一個(gè)女御，便是穎嬪娘娘，若非手握后宮大權(quán)，恐怕也要被人瞧不起。”說著又嘆，“從前的一后二妃，廢的廢，走的走，新后得意又失意。過去宮人們都是一樣的，可自從皇后為他們分出了品級(jí)——這些年，人心都變了?！?/br>
    我頷首道：“‘一貴一賤，交情乃見’[53]，人心思變也是常事?！弊陷盏募垈闳缏浠h遠(yuǎn)，在雪上留下兩行深凹的足印，仿佛永遠(yuǎn)也填不滿的心竅?！芭匀宋依頃?huì)不了，只要你們都好好的，我便別無所求了?！?/br>
    在外面坐得手腳冰冷，正要回屋，卻見皇帝身邊的小簡帶了一個(gè)小內(nèi)監(jiān)，冒雪而來。我連忙下樓迎接。小簡上前行禮，笑嘻嘻道：“朱大人，陛下召見，請(qǐng)隨奴婢去益園半云亭?！?/br>
    我奇道：“半云亭？”

    小簡道：“陛下今天興致好，備了茶點(diǎn)請(qǐng)大人去半云亭賞雪?！闭f著看了看我的裝束，忽而笑道，“瞧大人在屋子里就穿好了斗篷，可是要出門賞雪么？那口諭來得正當(dāng)時(shí)呢。大人請(qǐng)?！?/br>
    自從皇帝詢問我周淵出走之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