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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本宮自生了祁陽,便再沒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舊年御駕親征,本宮還在政事上逞強,到底是傷了元氣了。吃了多少補品,太醫(yī)只是說虛不受補。如今但凡時氣一變,必得病一場。吃藥吃得五臟六腑都是苦的?!?/br> 我笑道:“娘娘如今不理政,又有穎嬪娘娘主理后宮,也該好生將養(yǎng)了?!?/br> 皇后撫著被子上的梅花,銀絲散了日光,落在她唇邊的笑紋上:“身子不好,什么都不順心。早知如此,當(dāng)初便不當(dāng)應(yīng)承監(jiān)國之事?!闭f著抬眼細(xì)細(xì)看我,“你前些日子也病得厲害。小小的年紀(jì),還是好生休養(yǎng)服藥,斷了根才好。否則像靜嬪那樣,身子太弱養(yǎng)不住胎?!闭f罷又嘆,“那孩子著實是可憐,聽說受了許多罪?!?/br> 我心下憮然,沉默不語?;屎笥值溃骸氨緦m知道你心里難過,不過陛下已下旨追封紫菡為靜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恩寵。循例妃嬪亡故,只是追封一等的?!?/br> 我低低道:“臣女謝陛下隆恩。” 皇后嘆道:“可惜了,年紀(jì)輕輕的,容貌又好,又正當(dāng)盛寵?!?/br> 穆仙在一旁寬慰道:“娘娘才好些,萬不可如此傷感?!?/br> 我也不愿與皇后談?wù)撟陷?,忙道:“姑姑所言甚是。老子言,死之徒,十有三。[73]都是命罷了?!?/br> 皇后微微一笑:“你不似那等服輸認(rèn)命的人,怎么倒說這樣的灰心話?” 紫菡的身子在我懷中漸漸冷透的無望,即使身處如此和煦的暖陽之中,亦不能化解半分:“生死之事,怎由得人不認(rèn)命?” 皇后一怔,笑道:“好了,本是閑談,倒勾起你的傷心了。如今朝中喜事連連,陛下也快要回宮了,你當(dāng)高興才是。” 近來多事。北燕遺民叛亂,西南邊疆不平,西北夏人侵暴。江南大族豪猾不遜,朝中亦爭斗不斷。時近新年,各方都不安生,好似要在新年前釋放掉積攢了一年的戾氣。我不禁好奇:“有何喜事?臣女竟然一無所知。” 正文 第章 女帝師二(43) 皇后一笑,屈指道:“征北將軍黃泰林已平息了北燕遺民叛亂,益州奉圣旨發(fā)兵討逆,如今西南也平定了。西北么,昌平郡王已徹底肅清了隴南的夏人,將戰(zhàn)線推到了蘭州以北。前幾日昌平郡王還寫信給太后,說新年要回朝述職,還要請?zhí)筚n婚呢?!?/br> 右手一顫,茶水濺在裙上,緩緩洇入,只覺腿上一片曖昧的溫度。想到錦素,我?guī)缀跻蜒陲棽蛔◇@慌的語氣:“賜婚?王爺要與誰成婚?” 皇后微感奇怪:“本宮也不甚清楚。莫非你知道?” 我心中驚疑不定:“臣女不知?!?/br>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接著道:“睿平郡王喪妻,雖說一直不肯續(xù)弦,總算也納了一位側(cè)妃,松陽縣主有人照顧,太后也可以安心。再有么,便是圣上駐蹕紅玉山莊,親自料理了好幾家橫行鄉(xiāng)里的貪暴豪族,如今西南邊亂又已平,圣上即將回鑾?!?/br> 我一奇:“紅玉山莊?” 皇后笑道:“你也知道這地方?” 初夏的某日,周淵向太后辭別。太后嘆息道:“紅玉山莊的玫瑰應(yīng)當(dāng)都開了吧?!敝軠Y跪在太后面前,仰頭微笑道:“姑姑,就讓淵兒回江南去代您照料那些玫瑰,好不好?”言猶在耳,斯人已逝。所有的微笑和嘆息都淡遠(yuǎn)得如同金沙池畔的晨嵐,被陽光一照,悉數(shù)散去。 紅玉山莊是周淵的父親定王周明禮微時的產(chǎn)業(yè),連穎嬪都曾猜測過,皇帝去了江南一定會去紅玉山莊的。果不其然,皇帝將紅玉山莊當(dāng)作了行宮。 我笑道:“臣女略有所聞。聽說是周貴妃幼時所居住的莊園。” 皇后微笑道:“不錯?!彼肷危抗庠陉柟庀潞鋈蛔兞祟伾?,“待圣上回宮,本宮便進(jìn)言,封你為嬪。”我愕然,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此事。不待我推辭,她又道:“本宮知道你不在意榮華富貴,可是在宮中做女官,總還是前程有限。你的才貌,不應(yīng)埋沒。待你做了妃嬪,你的母親便能和穎嬪的母親一般,得到封誥。你的父親和弟弟便可以在朝中為官,你的jiejie也可以嫁個好人家。這樣不是很好么?” 我聽她突然提起我的父母姐弟,愈加警覺。從前我總以為皇后贊成皇帝納我為妃,是因我出身微賤,即使有寵,對她亦是無害。此刻,我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景園時,皇后當(dāng)著熙平長公主的面除去我們一家的奴籍,后又兩次提起父親和弟弟入朝為官的事情,原來她是想籠絡(luò)我——我們一家。 昔日翟恩仙一事,皇后始終對父親和熙平長公主耿耿于懷,只因前方戰(zhàn)事正緊,皇后監(jiān)國任重,在文瀾閣執(zhí)事韓復(fù)身上又沒有逼問出有用的證詞,所以暫時無暇顧及。而父親脫籍之后,依舊在長公主府做管家,皇后亦無可奈何。 舞陽君和奚檜之事在前,慎妃自盡之事在后,想來她終于感覺到一張密密羅織的大網(wǎng)正向她兜頭撲下,偏偏她全無還手之力。父親是熙平長公主的心腹,皇后對我們一家施以恩惠,無非是想父親離開長公主府,重投“明主”。 我不愿為妃,父親不會離開長公主府,皇后也不會坐以待斃。 心念輪轉(zhuǎn),我雙手一緊,連茶盞燙了手心都沒有察覺:“臣女德薄——” 皇后卻不理會我,依舊道:“至于封號么,圣上與本宮都愛你的聰慧與得體,就叫一個‘慧’字好了。如何?”說著一抬眼,目光如電。 我身子一跳,頓時打翻了茶盞。茶水浸透裙子,熱氣縱橫,如隱而無聲的刀劍鏗鏘。我一攤雙手,手心通紅。芳馨在我身后驚呼道:“姑娘的手燙傷了!” 皇后微微冷笑:“怎么這么不小心?罷了,回去更衣吧,免得著了涼?!?/br> 今夜本該小蓮兒當(dāng)值,可是芳馨特地命她回房歇息,自己抱了被鋪守在外間。我散著頭發(fā)坐在燈前,凝神繡著衣角上的一朵梨花,特意選了胭脂色絲線摻了金絲繡成花蕊。胭脂凝重,金線華貴,原本淡雅的梨花立刻顯得沉靜致密,不動如山。 芳馨將燭臺移開少許:“這樣近,小心燒著了頭發(fā)?!闭f罷將胭脂色的絲線套在指尖,在燭光下細(xì)細(xì)端詳,“繡花本該在白天,對著日光顏色才不會用錯。姑娘用深紫紅色繡花蕊,顏色重了。來日衣服上驟然一點深紅,倒像是沒洗干凈的。” 我頭也不抬道:“我好容易拿一次針線,姑姑就這么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