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頗為意外，連忙命人將飯菜拿下去熱了一遍。

    玉樞雙眼一黯，直勾勾地望著幾個忙亂的內(nèi)監(jiān)，似笑非笑道：“有meimei回家來就是好，眼見得這些端茶倒水、砍柴做飯的功夫都有人做了。那么多人里里外外地將家里圍了三圈，像是生怕遭了盜賊?！?/br>
    聽她提起“盜賊”二字，我瞪了她一眼。玉樞賭氣似的低下頭去，只顧喝茶。母親向玉樞道：“一家子骨rou，說這些酸話做什么？你meimei豈是在意這些的人？”

    玉樞含淚，扁了嘴道：“母親就是偏心meimei?！?/br>
    母親一把拉過玉樞的手，在她手背上輕拍一記：“真是越大越回去了！姐妹之間不準說這樣的話。”

    玉樞垂淚半晌，母親只得掏出帕子來為她擦干眼淚：“你真是被你父親慣壞了?！闭f著深深看了她一眼。玉樞立刻回轉(zhuǎn)過身向我道：“好meimei，剛才我說錯了話，你別往心里去?！?/br>
    我不覺怔住，玉樞的話我并未聽在耳中，母親卻讓她鄭重道歉。我和母親，和玉樞，竟已生疏至此。母親對玉樞這般的輕憐密愛和嬌寵薄責，我是再指望不到了?；蛘撸怯幸恍┰刮业?。我口角一牽：“我已經(jīng)辭官了，來日也要和母親、jiejie一起cao持家務(wù)。jiejie警醒我一下，也是對的?！?/br>
    玉樞轉(zhuǎn)頭看了母親一眼，垂頭不語。不多時菜上齊了，我往母親的碗中夾了一只素餡的扁食：“雖然居喪，好歹也是正月初一，這素三鮮的扁食是女兒吩咐他們照著宮里的法子做的，是除夕宮宴上必用的，母親也嘗嘗。”

    母親用白瓷小羹匙舀起扁食，慢慢吃了，道：“是很美味?！彼畔麓沙祝鼓繃@息道，“如今你言必稱宮里如何，叫你辭官跟著我們粗茶淡飯，恐怕委屈你了?！?/br>
    我淡淡道：“管子三歸，官事不攝，[12]桓公霸；晏子食不重rou，妾不衣絲，[13]齊國治。貴賤貧富，都是外物，母親何不只看本心？”

    母親道：“你現(xiàn)今說話也打著官腔了?！?/br>
    我又舀了一大湯匙雜菌湯在她碗中：“有時候用官腔說話，容易說得清楚。母親，這湯也是宮里的做法。若好喝，不妨多喝兩口。若理會它是哪里做的，未免也太辛苦了些?！?/br>
    母親審視我道：“你從前不會對我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你變了?！?/br>
    我暗嗤一聲：“女兒若不變，也不能在宮中活下來。”

    母親動容，神色間頗有愧意。她嘆息良久，方拉著我冰冷的指尖道：“我苦命的女兒……”一語勾起傷心之意，起身到父親的靈床前大哭，一聲聲喚“苦命的夫”。靈堂中陪侍的女人剛剛都吃飽了晚飯，一齊扯開了嗓子，哭聲如海沸山崩。

    玉樞流淚道：“meimei也真是的，母親才好些，說什么不著調(diào)的歪話，又讓母親傷心?！闭f罷走出去跪在母親身邊。

    我揚了揚頭，按下淚意，冷冷注視靈堂。玉樞不明白，母親直到此刻，才因我在宮中的艱險，正視父親的慘死。雖然她不明白其中的枝蔓細節(jié)，但她知道，她的兩任丈夫，都是為同一個人、同一件事而舍命的。她的確需要明明白白地痛哭一場。

    【第五節(jié) 愛之害之】

    朱云到了半夜才回來。他也顧不得吃飯，便沖到我的房里，將他尋到的東西緊緊捏在指間，在我眼前晃了許久，興奮道：“二姐料事如神，果然尋到了?！?/br>
    我忙道：“好生收著，別掉了。你且說說，在哪里尋到的？”

    朱云道：“在石獅子嘴里的珠子下面壓著。”

    我奇道：“石獅子？哪里的石獅子？”

    朱云道：“自然是大門口的石獅子?！?/br>
    我忙命人沏了濃茶、拿了扁食進來：“你快將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我?！?/br>
    朱云一面說，我一面細問。待我倆交談完畢，已是丑時三刻。朱云問道：“二姐，現(xiàn)下該如何行事？”

    我贊許道：“好云弟，你做得甚好，這一次全靠你了。明日一早你便將你剛才對我說過的話，連帶著答我的話，全都一字不漏地稟告長公主殿下。且看她如何處置?！?/br>
    朱云道：“難道我們便什么都不做么？”

    我微笑道：“我們該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F(xiàn)下安心歇息去吧?！?/br>
    朱云道：“好，我都聽二姐的?！?/br>
    正月初二，熙平長公主和曹駙馬照例要帶著柔桑縣主去太后宮中領(lǐng)宴。朱云不顧辛勞，起了個大早，去前面求見熙平，回來稟道：“殿下聽了我的話，眼皮也不動一動，高深莫測，教人害怕得緊。難道她和二姐一樣……”

    我忙道：“不要胡亂揣測主家的意思，你說了你該說的，其他的只作沒有看見?！敝煸葡肓讼耄脖悴欢鄦?，向父親靈前磕了頭，哭了一回，便回屋補眠去了。

    正文 第145章 女帝師三(7)

    母親和玉樞昨晚守了一夜，用過了早膳都在房中歇息。我便起身去父親的靈前添香。靈堂中只有兩個無依無靠的孤老婆子守著，跪在地上東倒西歪，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交談。其余的女人瞅著長公主和慧珠進了宮，便偷空回家了。這兩個婆子見我進來，忙跪正了。我溫和道：“為著我們家的事情，兩位mama著實辛苦了，請過那邊屋子里喝茶歇息。這里我自守著。”兩個婆子道了謝，這才起身相扶著走了。

    靈堂中只剩了我一個。我上了香，走到父親棺槨前呆站了許久。父親的身子似乎又短了兩寸，一張臉小了許多，下頜變得又長又尖，皮膚上生出了絲絲細紋，雙唇也扁了下去。他在夢中驟然衰老，我亦在他的身旁白發(fā)蒼蒼。

    忽聽門外小錢的聲音道：“大人，宮里的劉女史來了，現(xiàn)就在院子外面等著?！?/br>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劉女史？是弘陽郡王殿下的侍讀么？快迎進來?！?/br>
    小錢忙扶著我走到院子門口，但見一位白衣女郎立在墻根下，身后跟著兩個內(nèi)監(jiān)、兩個丫頭，大包小包的背了一身。劉離離上前行禮道：“下官女史劉離離拜見女丞大人?！?/br>
    我忙扶她起身：“這里是我家，meimei就不必行禮了。我記得meimei的家人都在南方，怎的今日出宮來了？”

    劉離離道：“meimei沒有親眷在京中。上一次華陽公主壽誕，我見皇上和皇后對公主百般寵愛，不覺動了思親之情。啟春jiejie見我想家，便邀我新年出宮到她家中逛逛。因想著jiejie，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