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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是不是!”病重將死之人,咄咄逼人之勢亦變作力不從心的哀嘆。 我連忙起身跪在塌下,痛心疾首道:“如娘娘所言,微臣的弟弟惺惺作態(tài),但憑娘娘責罰。但長公主殿下于此事一無所知,說殿下是主謀,恕微臣不敢聽!”皇后無力說話,只冷哼一聲。我仰頭懇切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娘娘自言受了不白之冤,便知道其中的苦,又怎忍心將這苦加諸旁人的身上?家父身為熙平長公主府的總管,平日里常教訓微臣,長公主殿下之所以安享尊榮,全賴太后、陛下與娘娘的恩典。家父受盡酷刑,不改一詞,回到府中也一言不發(fā),無非是不想長公主殿下得知這件荒唐事后言行悖亂,見罪于娘娘。微臣與朱云深知家父的遺愿,故此沒有向長公主殿下提起過此事,以全家父為人臣仆之節(jié)?!闭f罷叩頭不止,“請娘娘明察。” 皇后憤怒已極,伸出黃腫發(fā)亮的左手顫巍巍地指著我道:“你好……你好……”說著大咳不止。我有些害怕,仍是鼓足勇氣膝行上前,輕輕捶打著她的脊背。她向里一歪,不肯受我的服侍。我只得道:“微臣出去叫穆仙姑姑進來?!?/br> 皇后冷冷地盯著我道:“不必?!蔽抑坏枚硕苏毓蛑故植徽Z,不一會兒便膝頭生疼?;屎笃D難地撐起身子,靠在枕上氣喘吁吁,良久道:“花言巧語!本宮問你,本宮的平陽究竟是誰溺死的?” 我淡淡道:“回娘娘,是景園的內(nèi)監(jiān)小蝦兒?!?/br> 皇后又問道:“那……小蝦兒是被誰殺人滅口的?” 我答道:“回娘娘,是奚檜?!?/br> 皇后問:“奚檜是誰?” 我答道:“是一個江湖術士,以詛咒魘勝之術見幸于廢舞陽君。他二人曾詛咒過慎妃、周貴妃,詛咒過在西北作戰(zhàn)的昌平郡王,詛咒過曾經(jīng)得罪過廢舞陽君之子吳省德的信王世子,也詛咒過微臣。這是廢舞陽君親口供述,只此一罪,足以抄家滅門。且奚檜與廢舞陽君親密,不由人不信?!?/br> 皇后的怒氣漸漸被我挑起,她的臉頓時由黃轉赤色,切齒道:“奚檜不過自證自言,從未與廢舞……舞陽君對質(zhì),且他逃逸在外一年,拿到刑部就畏罪自盡。他的話不可信!” 我嘆道:“娘娘所言有理,微臣也以為他的話不可盡信。微臣斗膽,請問娘娘,既然不信,大將軍又為何派張武四處找尋奚檜,更不惜在汴城野外殺人滅口?” 皇后頓時語塞,歪在枕上爬不起來。忽見她喘著粗氣,呵呵大笑起來,桃紅色的床帳上如潑墨般灑上幾溜血點子。胸中發(fā)出爆裂的聲響,嚇得我跌坐在地上。笑過之后,她凄然欲絕,哀求我道:“你就不肯說一句實話么?” 心跳得厲害,針扎似的疼,淚水滾滾而下。有一瞬,軟弱與憐憫占盡上風。就告訴她實情,讓她去得安心些吧。然而口唇一動,我只聽自己一字一字道:“‘勢得容jian,伯夷可疑;茍曰無猜,盜跖可信’[70],娘娘實在是多心了。微臣所言,句句屬實?!?/br> 皇后暴喝一聲,使勁全身力氣,抓起枕畔的一只玉如意,狠狠砸在我的額角。雖然她中途氣力衰絕,我仍覺痛楚,額頭頓時紅腫。我扶額重新跪好,哀戚不已,帶著三分真切的同情和三分真切的懼怕。玉如意在地上砸得粉碎,穆仙聞聲帶著幾個宮女闖了進來。見我跪在地上,皇后嘔血不已,不由焦急喚道:“娘娘!娘娘!這是怎么了?” 皇后恨恨地指著我,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穆仙將早就備下的參湯灌入皇后口中,卻被吐出大半?;屎蟮哪樣杉t轉白,由白轉青,驀地松一口氣,溘然長嘆:“楚楚,我總以為我做了皇后,又監(jiān)國,這輩子總能做成幾件大事,卻不想被小人所誤,見疑于天子。帝王無情,帝王無情!我真后悔,我應該聽祖父的話,不要嫁給他才是……” 穆仙泣道:“小姐……” 咸平十年的冬天,我翻墻進入守坤宮,卻見慎妃拉著惠仙的手切切道:“采采,這些年,我是不是老了許多?”原來惠仙的本名叫采采,穆仙的本名叫楚楚。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于我歸息。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于我歸說?!盵71] 皇后與慎妃年少時同用中的疊字來為丫頭取名,想來都“心之憂矣”,念“于我歸處”吧。 少女之心,最易錯付。 咸平十八年正月初二夜亥時一刻,皇后陸瑜卿崩,終年三十五歲。 【第二十節(jié) 廷尉山頭】 宮人敲響云板,喪音激越,如鋒刃一般將延秀宮的樂聲、歌聲、笑聲、掌聲攔腰截斷。穆仙等人伏尸痛哭,守坤宮的宮人們一下子都涌了進來,將我擠到了門邊。胸中并無悲意,淚水卻源源不絕涌了出來。在她臨死的那一刻,是有一絲快意像流星閃過。待她氣絕,心頭頓覺無所依托,變得空茫無物。冰冷空洞的心吸取了旁人的悲哀,凝成不知所云的淚水,伴著腳下的哭聲如珠滾落,滴滴答答地砸在手背上,像是在笑。 如果她問我恨不恨她,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自然是痛恨她的?,F(xiàn)下她死了,我發(fā)現(xiàn)我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痛恨她,就像她臨死前覺察自己痛恨皇帝勝于痛恨熙平和我一樣。 芳馨扶著我道:“姑娘節(jié)哀?!?/br> 我長嘆一聲,像在回答,又像在囈語:“她是一個好人?!?/br> 芳馨一怔,問道:“姑娘說什么?” “我說,皇后是一個好人?!闭l說不是呢?做貴妃時,忍性多思。母儀天下,令出公心。禮敬妃嬪,寬待宮人。后宮諸子,視如己出。她待我有知遇之恩、提攜之德,我卻令她身處可疑之地,百口莫辯。她從沒有逼迫過我,我卻硬起心腸讓她死不瞑目。 是很可惜,卻容不得我軟弱與后悔。善惡自在人心,成敗卻另有分辨的天地。 晉時叛臣蘇峻曾道:“我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72]于我和熙平亦然。 正自發(fā)呆,忽聞連綿凄厲的叫喊聲由遠而近,只見華陽公主赤腳散發(fā)奔了進來,眾人紛紛閃身相讓。華陽撲在母親身上,大哭了幾聲,仰頭昏了過去,穆仙連忙命人抬回了寢室。 芳馨目送華陽出去,流淚道:“姑娘站在這里也是無用,不若去瞧瞧公主?!?/br> 我退出寢殿向西暖閣的方向走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