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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散著頭發(fā),且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寢衣,不便見小簡,于是向芳馨道:“姑姑代我見一見吧?!?/br> 芳馨領(lǐng)命出去,向小簡道:“簡公公恕罪,我們姑娘偶感傷寒,正臥榻歇息,不方便見客。不知公公有何要事?” 小簡笑道:“無妨。奴婢是奉圣命送賞賜來的?!?/br> 芳馨笑道:“不是才賞下酒菜么?怎的又賞?” 小簡道:“新玩意兒剛剛做好便連夜送進(jìn)宮來了,陛下看過便命拿過來。請姑姑拿進(jìn)去請大人過目,奴婢也好回去復(fù)命?!?/br> 不一會兒,芳馨捧著錦盒走了進(jìn)去。揭開一瞧,原來是一柄黃金所鑄的雙管銃,只有手掌大小。銃管上雕了細(xì)致的折枝梨花紋,可惜是實心的,不能裝彈。銃柄也是黃金所鑄,兩面各鑲了一顆紅玉髓。金光燦爛,十分沉重。芳馨愕然道:“竟然是……火器?” 小簡在門外道:“上一次陛下收回了漱玉齋的火器,而大人又將生辰那日陛下賞賜的十錠黃金都送交國庫了。陛下說,唯有此物,黃金和火器都可兩全了。” 金光灼熱如火,手心卻是冰冷堅硬。我淡淡一笑道:“兵戎與財貨,果然都齊全了。” 芳馨出去道:“多謝陛下,明日一早我們姑娘便去謝恩?!?/br> 小簡笑道:“不急,既然感染風(fēng)寒,何妨多歇息幾日?”說著壓低了聲音,“其實陛下心里明白,大人不肯去赴宴是因為慧貴嬪也在的緣故?!?/br> 芳馨慚愧道:“我們姑娘自覺很對不起慧貴嬪,怕娘娘怪罪,所以不敢相見。是了,慧貴嬪的腳可好些了么?如今能走路了么?” 小簡道:“慧貴嬪腳本來就瘸了,可憐她還不肯好生保養(yǎng)。有一次一個小子無意中在她面前說了一個‘拐’字,氣得她從椅子上猛站了起來,立身不穩(wěn),立時摔了一跤,剛接好的骨頭又裂了。太醫(yī)重新接骨,足足又疼了半日。只可憐了那小子,無故挨了一頓打罵。陛下聽說后只說了一句:‘傷還沒好何必那么辛苦?!幻t(yī)好生診治,也沒去看一眼。”他一口一個“她”字,連一聲“慧貴嬪”也不肯再叫,更不用說“娘娘”二字,興奮與不屑溢于言表。 我和芳馨幾乎同時嘆道:“真是可憐。”芳馨的口吻是羞愧而憐憫的,我卻在屋里微微含笑。 小簡道:“姑姑倒可憐她?連陛下也不想理會她?!?/br> 芳馨道:“陛下本來甚是喜愛貴嬪的,如何……” 小簡笑道:“陛下素來不喜歡病美人,所以多年來還是昱貴妃和婉妃娘娘最得圣寵。而且慧貴嬪恃病生驕,陛下就更加懶怠理她?!蓖R煌?,又道,“既然大人已看過了賞賜,那奴婢就先回去復(fù)命了。奴婢告退?!?/br> 芳馨親自送了小簡出去,回到西廂,見我還在把玩黃金銃,于是笑道:“這個比真銃精巧華貴得多了?!?/br> 我笑道:“自然,這東西于亂世之中不能吃也不能穿,現(xiàn)在連殺人也不能了,若不精致華貴,悅?cè)硕?,還能有什么用處?” 芳馨道:“姑娘是不喜歡這銃么?” 被酒沁冷的指尖緩緩拂過小銃上的紅玉髓,像撫過一只呆滯無神的眼睛?!氨绕疬@樣像纏了華貴的裹尸布的死物,我更喜歡可以開火的活物?!?/br> 芳馨嘆道:“明明賜下了火器,又為什么要收回去?不是說君無戲言么?” 我將黃金銃擺回錦盒,金光漸漸在我眼前淡去。我望著一桌子又黯又冷的菜道:“他賜火器,卻沒有賜火藥,我打傷慧貴嬪,終究是我不好。涼了,都收了吧?!?/br> 芳馨一怔,道:“可姑娘幾乎沒有吃過?!?/br> 我搖頭道:“這些盛宴上的菜肴,本不適合自斟自飲地排遣,拿下去分了吧。這柄銃也拿去庫房收好?!?/br> 芳馨道:“姑娘倒不把它擺起來么?” 心頭有一瞬的愴然,我竟然鼻子一酸:“他既已收回火器,我便再也沒有東西比著畫火器美人圖了。既不會畫,還擺在外面做什么?” 芳馨凝視半晌:“姑娘是在怨圣上么?” 我?guī)缀跣Τ隽搜蹨I:“還記得當(dāng)年在益園,愨惠皇太子的乳母溫嬤嬤教導(dǎo)皇太子道:‘修武四戒,一戒叛師,二戒偷藝,三戒狂斗,四戒欺弱?!霉弥罏楹螌W(xué)武要戒狂斗么?” 芳馨問道:“為何?” 我平靜道:“因為擁有武功的人,比常人強(qiáng)大太多,遇到難處,往往不愿費(fèi)心,更容易訴諸武力?!?/br> 芳馨道:“姑娘是說,火器便是武功么?” 我一哂:“火器則更加厲害,可以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瞬間殺死一個武功好手。我若不是有火器,對慧貴嬪也會耐心得多?!?/br> 芳馨道:“陛下是怕姑娘用慣了,宮中槍聲不絕。只是姑娘……怎會?” 我笑道:“連姑姑也如此猶豫。怎會?又怎么不會?”我垂眸注視著自己扣動扳機(jī)的右手食指,潔白柔軟,散發(fā)著醇酒的香氣,“實話說,自從我打了慧貴嬪,便自覺添了不少戾氣。陛下收走火器,實是英明,我又怎會怨他?然而武功和火器終究不是助長戾氣最猛烈的物事?!?/br> 芳馨道:“那是什么?” 我冷冷道:“是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狈架澳?,呼吸卻微微急促起來。我的聲音在靜謐的室中顯得格外空冷,“一個人掌握了天下,便再也沒有什么可以約束他,他若不自行約束,便容易沉溺生殺予奪的快意,忘記奪取天下和掌管蒼生的初衷,成為一個暴君。即使是最謙和的皇帝,也不例外?!?/br> 芳馨道:“紂王和秦始皇便是這樣的暴君?” 我淡淡道:“所有的暴君都是這樣。所以古人云‘君臣之間,猶權(quán)衡也’[43],失了‘君臣權(quán)衡’的君王,成為暴君之后,極有可能淪落為一個昏君。輕則喪家,重則喪邦,為萬民厭棄,被萬世唾罵——”忽有虛談縱論的惘然傷感,遂揮一揮手道,“罷了,說這些做什么?把東西收起來吧。” 芳馨聽得呆了,一時回過神來,忙寬慰道:“姑娘不想畫火器美人圖,還可以畫別的。奴婢剛才聽說弘陽郡王殿下立了軍功,其實姑娘當(dāng)高興些才是?!?/br> 我欣慰道:“不錯,他初出茅廬便能建功立業(yè)了。從此以后,他可以獨當(dāng)一面,再不需要我了?!?/br> 芳馨微微一笑道:“姑娘是舍不得么?” 我笑道:“怎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