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道：“和宮里相比，哪里不是自由的？meimei想去，不論多久，我都等著meimei一道去?！?/br>
    穎嬪感激道：“多謝jiejie?！闭f罷低了頭，終于落下淚來，“玉機jiejie，這實在是這么多年來，除了那未出世的孩子，他所能給我最好的賞賜了。”

    淚滴溫暖，凝聚著從頭再來的希望和等待?？刹皇敲矗恐苜F妃走了，那宮外的自由這也是高思諺一直想得到的賞賜。

    中秋之夜，月朗星稀，皇城的夜空，永遠帶著被燈光浸染過的紅褐色。今晚有宮宴。我站在窗前漫不經(jīng)心地往唇上點胭脂，胭脂在月光下失了顏色，不知不覺點了好幾層，還嫌不夠。

    忽見銀杏嬌俏的面孔出現(xiàn)在菱花鏡中，笑嘻嘻道：“姑娘擦個胭脂也要發(fā)呆，還是讓奴婢來吧?！闭f罷走到我面前，眨一眨眼睛，咦了一聲，“原來姑娘上了厚厚的胭脂，也很美。姑娘就這樣去前面，定然不輸婉妃娘娘?！?/br>
    我忙抓了一條濕巾，要把胭脂抹去，銀杏攔住我的腕，不由分說道：“姑娘就這樣去?！睕]等我說話，她已經(jīng)把菱花鏡和胭脂盒子都收走了。

    綠萼在我身后咯咯笑道：“整個漱玉齋里，也只有銀杏不知天高地厚敢支使姑娘了?！?/br>
    銀杏笑道：“綠萼jiejie不是在下面收拾物事么？怎么上來了？”

    綠萼屈一屈膝，微笑道：“啟稟姑娘，熙平長公主殿下來了，已經(jīng)在玉茗堂等候了?！?/br>
    我一怔，精致濃艷的妝容在鏡中顯得分外驚愕：“什么？”

    綠萼道：“熙平長公主殿下來了，已經(jīng)在玉茗堂等候了。”自我回京，還從未見過熙平。聽綠萼稟告，我才記起，似乎端午宮宴時，我也沒有看見她進宮請安。

    我不該忘記的，竟被我刻意忘了個干凈。

    熙平端坐在上首，慧珠在她身后侍立。一身水紅地五彩雛菊紋曳地長衣，裙裾漫鋪，似開了一地繁花。赤金點翠的頭面，光華燦爛，鬢邊兩道金絲流蘇，漾起迷蒙流輝。金輝花色中，胭脂如酒。即便妝容再無懈可擊，雙頰和眼皮的浮腫仍顯出病中的頑固。

    我大吃一驚，竟忘記了行禮：“殿下病了？”

    熙平微微一笑道：“人老了，就是容易生病?！闭f著眸光流轉(zhuǎn)，上下打量。我穿一件茜色織金簇花窄袖長衣，用七彩多寶環(huán)束發(fā)，左右各簪一支鎦金步搖。雖非真金，因是新打的，倒比赤金還要光亮幾分。我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行了一禮。熙平笑道：“在孤面前，何須多禮？玉機的面色倒好，又威嚴又華貴。整整十年，也算熬出頭了?！?/br>
    我心中一酸，問道：“殿下的病……太醫(yī)究竟怎么說？”

    慧珠道：“殿下從四月病到如今，若非如此，早就能與大人相見了。今日若不是有要事，也不會進宮飲宴。殿下是不能多吃油鹽的?！?/br>
    我微微發(fā)酸的心頓時警覺起來：“是玉機疏忽了，回京至今也沒去向殿下請安，倒勞煩殿下先來漱玉齋?！?/br>
    熙平淡淡一笑；“如今天下的大事都掌握在玉機的手中，何暇想起舊居？是了，你們一家住過的西院，孤至今還留著?！?/br>
    我親自奉了茶，道：“玉機慚愧。不知殿下此來有何見教？”

    熙平笑道：“一會兒就要開宴了，孤便開門見山，長話短說。孤聽聞圣上已經(jīng)讓中書擬旨，立弘陽郡王為太子了？”

    我淡淡道：“殿下當知道，臺省中語，不可說?！?/br>
    熙平秀眉一擰，厚重的眼皮雖遮去一半銳利的目光，仍刺得我心中一跳。她堅持問道：“是不是？”

    我嘆道：“殿下更應(yīng)該知道，弘陽郡王年長功高。”

    熙平默然片刻，眸中沁出笑意：“那就好。孤沒有別的愿望，只想在臨死前，看到孤的柔桑順順當當?shù)刈錾匣屎蟆！?/br>
    我知道，在她的心目中，柔桑做皇后遠比高曜做太子重要。后者不過是前者的墊腳石。我微一冷笑：“倘若圣上將別人許配給了弘陽郡王，殿下當如何是好？”

    熙平道：“當年你離府的時候，曾許下誓言，孤不會忘記你的忠心，所以孤不擔心這個?！?/br>
    我的誓言——今生今世，永為驅(qū)策。若她不提起，我?guī)缀跻挥浀昧?。原來?shù)月的得意，就能讓人忘記過往。熙平再度點醒了我，她來得恰到好處。我嘆道：“柔桑縣主似乎不想嫁給弘陽郡王。”

    熙平惋惜道：“孤知道，她喜歡你兄弟。然而你兄弟不是就要迎娶順陽縣主了么？”忽聽絲竹聲起，宮人相請的腳步近了，像近在眼前卻怎么也想不起的愉悅夢境。熙平起身逼近，我已經(jīng)聞到她唇齒間濃郁的脂粉香氣。她一字一字，輕言細語，“做皇后，才是柔桑的宿命?！闭f罷望向南方，現(xiàn)出向往而沉醉的神情，“就要開宴了?！?/br>
    我站在玉茗堂前目送她遠去，一身金光似散淡的月輝奮力凝聚的意志。她的意志，是安平公主的，亦是芳馨的。

    【第四十三節(jié) 人主好惡】

    朱云做事甚是干爽利落，中秋剛過，祠部郎中毛克吉和御史公孫朗聯(lián)名上書，說：“昔褒姒一女，妖惑幽王，尚致亡國；況天下僧尼，數(shù)盈十萬，翦刻繒彩，裝束泥人，而為厭魅，迷惑萬姓者乎！”“向國遭寇難，祠部鬻度牒以佐軍餉之急。今諸僧附會宰相，對朝讒毀；諸尼依托妃主，潛行謗讟。乞裁損僧尼，稍去剃度之冗?！?/br>
    皇帝不想一起身就有一封完整的奏疏要聽，不等我念完，便不耐煩的擺一擺手：“這種事情也要特地念給朕聽？讓祠部去辦便是了?！?/br>
    我無聲地合上奏疏，笑意端莊寧靜：“微臣以為，神佛上的事，總是要謹慎一些?！?/br>
    皇帝翻著封若水早早放在御案上的奏報，淡淡道：“你是至圣先師的弟子，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都忘了么？”

    恍惚還在紫藤花下，他質(zhì)問我：“你殿上應(yīng)對，說的是禮樂之不能，刑法之當行，可見你喜好術(shù)法刑名之學(xué)，怎的今日又說黃老？”日子越久，記得越清楚，“微臣不敢忘?！?/br>
    皇帝道：“也罷，已發(fā)出去的度牒無法追回，那就從京中開始，好好整頓一下寺觀中沒有度牒的僧道。”停一停，口氣溫然，“朕知道你謹慎小心，不過這種小事，實在不必來問朕。”

    這封奏疏，本就是出自我要驅(qū)逐明虛的私心。我并非不能獨斷，我問他，不過是求個放心罷了?；圪F嬪很巧妙，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