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心中僅余的傷感和柔情，我端坐如儀，笑意平和：“陛下累了，才會(huì)胡亂做夢。還是再睡一會(huì)兒的好。”說罷將他的左手送入被中。

    皇帝有些心煩意亂：“朕睡不著……”

    我笑道：“那微臣給陛下念書聽?！?/br>
    皇帝嘆道：“也好。就念司馬相如的吧?！?/br>
    我頓時(shí)怔住，不覺一笑。他問道：“笑什么？”

    我笑道：“好些年前在景園的時(shí)候，夷思皇后政事繁忙之余，也曾命微臣念過。”

    皇帝有些意外，仿佛對(duì)陸皇后的喜好知之甚少：“原來皇后也喜歡?！?/br>
    我一面招手命小簡拿書來，一面悠然向往：“那時(shí)候皇后娘娘正監(jiān)國，娘娘還問微臣，究竟是做仙人好，還是代陛下牧守天下好?！?/br>
    皇帝定定地看著我。我只低頭翻著司馬相如的文集，翻書聲似流水，緩緩傾落最后的試探與失望。良久，他力不從心地嘆道：“即便是帝王至尊，亦不過是凡人。哪有做仙人快樂逍遙。”說罷轉(zhuǎn)過頭，目光向天，坦然無愧，“哪怕朕死了，魂魄也要在天上，好好看著這天下。朕要看太子能不能做一個(gè)好皇帝，看著這江山流轉(zhuǎn)，將往何處去？！”

    我淡淡道：“太子殿下會(huì)是一位明君的。”

    皇帝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我終于翻到了，再抬頭時(shí)，他眼角忽然多了一道銀絲般的淚痕。他再?zèng)]有說話，只合目聽我念著，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廓而無天。視眩眠而無見兮，聽惝恍而無聞。乘虛無而上遐兮，超無有而獨(dú)存?！?/br>
    念罷，我竟無力合起書，雙手一顫，淚滴洇濕了字跡，書與淚一同跌落在地。風(fēng)貼地吹過，書頁自左至右極快地翻過，眼簾中只剩了一頁清冷單調(diào)的封底。雖然他的淚痕已干，不知為何，我仍是忍不住用帕子擦拭他眼角的皺紋，不為別的，只是撫平他這二十年來的辛勞、疑惑和不平。入宮十年有余，這是我唯一能給他，也給自己的平和與溫存。

    午后，皇帝陷入昏迷，半夜，已至彌留。所有的妃嬪女官和皇子、公主都坐在寢殿外的暖閣中候旨。小皇子和小公主熬不住困，都在母親懷中睡了過去。為了避免遇見華陽公主，我獨(dú)自在小書房中等候。寢殿中龍榻前只有尚太后、太子高曜、宰相白子琪、御史大夫施哲和小簡等一班宮人守候。

    北窗大開著，風(fēng)灌了進(jìn)來，冰冷刺骨，像那一夜我潛入守坤宮看望慎妃時(shí)益園中掠過枯樹梢的風(fēng)。天快亮?xí)r，我忽然聽見高曜和群臣放聲痛哭。小簡退入暖閣，嘶聲長哭，哀戚道：“陛下駕崩了……”接著暖閣里傳出女人的啜泣，夾雜著幾個(gè)小兒被吵醒后懵懂不悅的啼哭。

    我在窗前呆站著，并沒有流淚。聽說人死后，靈魂無所不知。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當(dāng)年的真相了，恐怕我將要迎接更深的噩夢。倘若真是如此，我寧愿在夢中，永不醒來。因?yàn)橹挥性趬糁?，我才能披露一切的虛偽和惡行，向他痛哭懺悔我的罪。然而我知道，就算我在夢中懺悔千萬次，醒來之后，我仍舊是一個(gè)罪人。永世不得安寧。

    景德元年臘月十八，皇帝高思諺駕崩，終年三十六歲。

    注釋：

    [1]：“舜為法于天下，可傳于后世．我由未免為鄉(xiāng)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

    [2]：“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br>
    正文 第271章 女帝師四(65)

    [3]：“子曰：‘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br>
    [4]：“祚表曰：‘蕭衍狂悖，擅斷川瀆，役苦民勞，危亡已兆。然古諺有之，“敵不可縱”。夫以一酌之水，或?yàn)椴粶y之淵﹔如不時(shí)滅，恐同原草?！?/br>
    [5]：“于是齊人侵魯疆，疆吏來告，公曰：‘疆場之事，慎守其一，而備其不虞。姑盡所備焉。事至而戰(zhàn)，又何謁焉？’”

    [6]李白

    [7]王符：“人天情通，氣感相和，善惡相徵，異端變化。圣人運(yùn)之，若御舟車，作民精神，莫能含嘉。”

    [8]：“臣聞羊質(zhì)虎皮，見草則悅，見豺則戰(zhàn)，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將不良，有似于此。故語曰：‘患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為也?！?/br>
    [9]：“曰：‘艮，止也。時(shí)止則止，時(shí)行則行，動(dòng)靜不失其時(shí)，其道光明?！?/br>
    [10]：“於乎小子，告爾舊止。聽用我謀，庶無大悔。天方艱難，曰喪厥國。取譬不遠(yuǎn)，昊天不忒?；剡y其德，俾民大棘?！?/br>
    [11]：“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懼修省。’”

    [12]：“亂之初生，僭始既涵。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br>
    [13]：“雖功大宜報(bào)，亦宜有以裁之，當(dāng)杜漸防萌，慎之在始。”

    [14]

    [15]杜牧：“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牧羊驅(qū)馬雖戎服，白發(fā)丹心盡漢臣。唯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閑人。”

    [16]：“方孔悝作亂，子路在外，聞之而馳往。遇子羔出衛(wèi)城門，謂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門已閉，子可還矣，毋空受其禍?！勇吩唬骸称涫痴卟槐芷潆y?！痈嶙淙?。有使者入城，城門開，子路隨而入。造蕢聵，蕢聵與孔悝登臺(tái)。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請得而殺之?！壜樃ヂ?。于是子路欲燔臺(tái)，蕢聵懼，乃下石乞、壺黡攻子路，擊斷子路之纓。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旖Y(jié)纓而死?！?/br>
    [17]：“介子推從者憐之，乃懸書宮門曰：‘龍欲上天，五蛇為輔。龍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獨(dú)怨，終不見處所?！墓觯娖鋾?，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