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似清泉噴薄，稍稍一動(dòng)，劍身若隱若現(xiàn)。確是一件奇物。再向外拔，右手陡然一輕，原來是一柄斷劍。我頓時(shí)醒悟，這柄含光便是當(dāng)年太后在義陽、平陽、青陽三位公主的靈前折斷的佩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對(duì)往事只字不提，只淡淡道：“這柄斷劍是本宮入宮后慣用的，后不小心折斷了。你拿出宮去，尋一能工巧匠鑄好，帶它去游歷?！?/br>
    我這才明白，太皇太后是想讓這柄佩劍代替她回到幼時(shí)的山野之間。我甚是感動(dòng)，再次下拜叩首：“微臣謝太皇太后恩賜?！?/br>
    不多時(shí)，我退出后殿西廂。濟(jì)慈宮少草木，庭院寬闊。早春的風(fēng)半暖半寒、時(shí)柔時(shí)礪，如此回旋片刻，吹得我眼中發(fā)酸。因不愿宮人們看見我發(fā)紅的眼睛，于是站在廊下背著身子平息片刻。忽聽屋中宜修說道：“太皇太后說對(duì)了，朱大人竟不肯嫁人。”

    我聽她提到我，不覺凝神細(xì)聽。好一會(huì)兒，太皇太后的嘆息悠遠(yuǎn)輕柔：“你還是不明白。本宮的諺兒最愛的是他的江山，這丫頭也是?！?/br>
    忽聽“本宮的諺兒”，不覺怔住。寥寥數(shù)字，充滿遙遠(yuǎn)而純粹的憐子之情。她的悲痛畢竟比慶幸更多一點(diǎn)吧。一滴淚水落在蛇皮劍鞘的藍(lán)寶石上，哀傷恣肆成海。

    回到漱玉齋，忽見歷星樓前面浩浩蕩蕩，燈火通明。綠萼笑道：“定是陛下來歷星樓了。姑娘要去瞧瞧么？”說著咦了一聲，“東公公朝漱玉齋來了呢。”

    我將含光交予綠萼，吩咐她先回屋，獨(dú)自迎了上去。小東子一溜小跑到了我面前，躬身道：“陛下來歷星樓，本想召大人伴駕，一問之下，才知道大人去了濟(jì)慈宮。大人既回來了，還請(qǐng)快過去吧?！?/br>
    歷星樓下的宮人們排得筆直，數(shù)行綿延向南，直到西一門外。眾人低眉垂首不發(fā)一言，燈火與星光齊齊屏息。二樓寢室的窗上，映出一道模糊挺直的身影。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六年前，我在樓下呆望窗上安靜冰冷的身影，屈膝長哭。

    小東子見我發(fā)呆，忙喚了我一聲，舉手引我上樓。

    正文 第281章 女帝師五(6)

    高曜站在慎妃從前的寢室中，呆呆望著那道繪著白云黃鶴的大梁。禮畢，高曜頭也不回道：“你說，當(dāng)年母親懸梁時(shí)在想什么？”

    慎妃知道兒子的志向，所以熙平讓她死，她毫不猶豫便自縊了。那時(shí)的心境，大約是和高思諺臨終時(shí)一樣，即使死了，魂魄也要在天上，密切注視著高曜，看他能不能做一位明君。只是慎妃甘心，高思諺不甘心。我嘆道：“微臣不知?！?/br>
    高曜道：“朕知道母親是為朕而死的。這些年，朕飽受父皇質(zhì)疑，抄宮受刑，離闕守陵，整日惶然不寧。你是知道的?！?/br>
    “是……微臣明白?！?/br>
    高曜又道：“這七八年，你雖沒有長伴于朕，但在朕的心里，自從母親薨逝，朕與你、嬤嬤、蕓兒是相依為命的?！?/br>
    “微臣不敢……”

    “朕一直有一個(gè)疑問，望你如實(shí)回答。母親自縊和皇太子哥哥的死是不是有關(guān)聯(lián)？夷思皇后郁郁而終，其中是不是有內(nèi)情？她所疑心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這些問題，在高曜出宮開府前，在長寧宮，他曾趁醉問過我。還說倘若夷思皇后所疑心的事情是真的，他便放棄做太子的志向，為愨惠皇太子高顯守一世陵。當(dāng)年他沒有膽量在清醒時(shí)聆聽的真相，莫非做了皇帝，便有恃無恐了么？

    我淡淡一笑：“微臣斗膽，再次請(qǐng)問陛下，倘若夷思皇后所疑是真，陛下還會(huì)放棄志向，給愨惠皇太子守陵么？”

    高曜一怔，一時(shí)之間竟答不上來。然而這答案，我已了然于胸：“陛下恕罪。當(dāng)年之事，先帝早已查明是舞陽君之過。陛下天之所助，必然江山永固?！?/br>
    “朱玉機(jī)風(fēng)云玄感，川岳粹靈。動(dòng)惟直道，言則不諛；見危思奮，在變能通；義以臨事，精能貫日；忠以成謀，用若投水。茂勛立諒暗之際，嘉話盈啟沃之初。可依舊正四品女錄，封新平縣侯，三百戶，賜‘帝師’號(hào)。賜宅邸一座，朝衣一襲?！?/br>
    明道元年二月初四，我在興隆里新修繕的府邸，封為新平縣侯，封邑三百戶。二月初七，我入宮謝恩。母親本是熙平大長公主家的管家娘子，卻把三個(gè)兒女教成一妃二侯，一時(shí)在京中傳為佳話。高淳縣侯府和新平縣侯府門庭若市，京中的達(dá)官貴人，不管認(rèn)不認(rèn)得，都派人送了禮來，賀新封之喜。其中以信王府和熙平大長公主府的禮物最為貴重，信王世子夫婦另有厚禮隨贈(zèng)。

    命婦夫人們來了，我不免要陪坐。各府管家來送禮，都要向我磕頭。小錢做了侯府的總管家，雖然能干，到底一個(gè)人周旋不開，于是母親將高淳縣侯府中自己信得過的管家夫婦撥了兩對(duì)過來。如此我每日像泥塑菩薩，只管陪坐受禮，三日下來，笑得臉僵。

    整日在家坐著也是無趣，于是二月初九這一日，我吩咐謝客，預(yù)備去信王府看望啟春和她的女兒安定縣主。正更衣時(shí)，忽聽門外小丫頭道：“老夫人來了……”

    我忙拋下只穿了一半的長衣，上前迎接。但覺眼前一亮，母親身著藕荷色暗卷草紋褙子，下著青灰地秋香色團(tuán)花長裙，高髻溜光水滑，簪著一朵光燦燦的珠花，脂粉白膩而服帖，看起來年輕了十幾歲。

    我笑道：“母親今日來得早，怎的也不多睡一會(huì)兒？”

    母親笑道：“想著你這里還亂糟糟的，自然要早些過來瞧瞧?！闭f罷瞧了瞧我腰上簇新的粉白襯裙，又瞧了瞧衣架上嬌艷的紫紅色銀絲團(tuán)花窄袖長衣，“快把衣裳穿好，免得著涼。我聽錢管家說，你要出去。去哪里？”

    我一面由綠萼服侍著穿衣，一面笑道：“女兒想去信王府看望啟jiejie。”說著一指桌上早已備好的禮物，“母親瞧，給安定縣主的禮都備好了。”

    母親翻開盒子一瞧，但見是金銀玉長命鎖各一對(duì)，衣箱里還有八套小兒鮮亮的衣裳鞋襪。“東西倒精細(xì)。世子王妃是你弟婦的嫂嫂，又自幼與你交好，去看一看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只是……難道你不該先去看望一下舊主么？”

    我一怔：“熙平大長公主？母親不是不喜歡她么？怎的專程叮囑我去看她？”

    母親淡淡一笑：“不喜歡……倒也談不上。大長公主畢竟救過我們一家的性命，又送你們姐妹入宮，若沒有她，也不會(huì)有我們一家的今日?！闭f著上前來親自理直了我的衣襟，意味深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