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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熟悉的山水云母屏風(fēng)道,“母親就在那里。”說罷放脫了我的手,鉆到屏后,嘻嘻笑道,“母親打扮好了么?姨娘來了。” 玉樞的身影像一道柔和的春風(fēng),俯身將壽陽抱在膝上。她的聲音比五年前略微低沉:“姨娘已經(jīng)好多年沒來聽雪樓了。壽陽想念姨娘了么?” 壽陽嬌聲道:“姨娘就在外面?!鳖D一頓,又道,“母親,是真的。” 忽聽小蓮兒道:“好像是有個人站在外面,奴婢出去瞧一瞧?!闭f罷走了出來。小蓮兒上著淡藕色半袖,下著天青羅裙,梳著十字髻,正中綴著一簇瑪瑙攢成的宮花,淡雅而不失明快。如此出挑的打扮,是宮中有年資得寵信的姑姑才能有的。 小蓮兒本以為我是私自上樓的宮人,正待板起面孔,待看清是我,頓時錯愕不已。她正要下拜,我無聲止住,遂笑道:“jiejie,我進(jìn)來了?!?/br> 明道元年早春的一天,我也是站在這里,也是這樣說。屏后是長久的沉默,隔著五年的時光和這座屏風(fēng),玉樞仿佛在細(xì)細(xì)體味當(dāng)前的真?zhèn)?。良久,屏上身影一動,玉樞淡淡道:“你別進(jìn)來。” “jiejie還在惱我?” 玉樞嘆息道:“你難道沒有聽過‘時不久居,事不常兼,已過而追,雖悔無及’[23]?你若肯早一兩年來,我倒許你進(jìn)來。” 我笑道:“我偏進(jìn)來?!闭f罷轉(zhuǎn)過屏風(fēng)。但見玉樞坐在妝臺前,慌張拿起帕子拭淚。壽陽連忙捏起衣袖往玉樞的臉上擦,玉樞忙握住了女兒的手,微笑道:“壽陽該去沐浴更衣了?!?/br> 小蓮兒連忙跟了進(jìn)來,笑道:“大人有四五年沒來了,奴婢這就沏茶去?!庇窒驂坳柕溃骸暗钕裸逶『螅稿鸵棠锟梢砸坏澜o二位公主殿下梳頭,可好?” 壽陽舉手笑道:“好!我要姨娘給我梳頭?!?/br> 小蓮兒笑道:“好殿下,一會兒自然是姨娘給殿下梳頭?!闭f罷看了我一眼,雙目頓時紅了。 壽陽下樓后,我緩步上前,一手扶上玉樞的左肩,微微一笑:“jiejie,我回來了?!?/br> 玉樞身子一扭,掙開了我的手,依舊頭也不回:“你還知道回來!” 鏡中映出我與她相似卻迥然不同的容顏,厚厚的脂粉和綠萼高超的手藝仍然掩不住我滿臉的風(fēng)霜與落拓。我笑道:“jiejie還怨我么?” 玉樞哼了一聲,別過頭,依舊拭淚:“如何不怨?都是你的錯。你一走了之,母親便怪我,說我故意讓你不痛快,生生把你逼出皇宮,逼出京城。你說,是我將你逼出京城的么?” 我不覺好笑:“當(dāng)年母親為了jiejie,也沒少怪我。jiejie就忍一忍吧?!?/br> 玉樞愈發(fā)沒好氣:“母親整日在我這里抱怨,你這輩子是嫁不出去了。虧得你求了圣上,母親常日進(jìn)宮,我足足聽了五年的轱轆話。你倒說說,這好端端的侯府不住,為何偏偏要出去喝風(fēng)?” 我笑道:“jiejie知道的,橫豎是嫁不出去了,在府里,或是出去喝風(fēng),都是一樣荒廢光陰。出去還能見些世情冷暖、人間疾苦,自然比在府里好。對不對?” 玉樞忍不住嗤的一笑,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斥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拿著太皇太后的含光劍出去游山玩水,四處管閑事。你的荒唐事,京城里傳得街知巷聞?!闭f著一指頭戳在我的眉心,“你怎么就這樣不讓母親省心?!?/br> 我硬著脖子受了她這一戳,生疼。玉樞見我不避,終是收了大半的力氣。我對鏡揉著發(fā)紅的眉心,淡淡道:“‘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期于為善而已’[24]。” 玉樞瞪起眼睛,口氣像是訓(xùn)斥女兒:“仗著讀過兩句書,整日強(qiáng)詞奪理!還是這樣涎皮賴臉的?!?/br> 直到此刻,我方與她對面而坐。玉樞花貌如昨,一身水綠長衫似碧水淌過,溫婉之余,更添平靜與沉穩(wěn)。我這才拉起她的手,淡淡問道:“這些年jiejie過得好么?” 玉樞道:“你也瞧見了,便這樣吧?!?/br> 我笑道:“jiejie還是和當(dāng)年一樣美,看上去不像真陽和壽陽的母親,倒像是她們的大jiejie?!?/br> 玉樞這才抬眸細(xì)細(xì)打量我,目中閃過訝異與痛惜:“你卻……有些與往年不同了?!?/br> 我笑道:“壽陽是jiejie最小的女兒,如今都快七歲了。玉機(jī)也是近三十的人了,怎能不老?!?/br> 玉樞嘆道:“我知道你整日風(fēng)塵仆仆,只是你也太不愛惜自己了。御藥院有許多養(yǎng)顏的方子,我拿些給你,你回府去調(diào)理兩個月,便能恢復(fù)舊日容貌?!?/br> 當(dāng)年她怨我,也痛恨自己。自從我在聽雪樓被趕出來,便再也沒去瞧過玉樞。與其用千言萬語去勸說,倒不如用漫長的時光令她忘記與醒悟。醒悟了,自然就忘記了。我甚是欣慰,微笑道:“我的容貌美不美有什么要緊?jiejie和從前一樣美,才是最要緊的?!?/br> 真陽和壽陽沐浴后,我和玉樞一道給孩子們梳頭。奈何我手笨,把壽陽扯痛了,梳好的半個發(fā)髻也歪歪倒倒、毛毛糙糙。玉樞笑道:“小孩子的頭發(fā)細(xì)軟,你的手藝只怕是不行。還是在一旁坐著等我。”坐了一會兒,眼見天都黑了,高晅才剛剛從浴桶中爬出來,又扭來扭去不肯好好穿衣裳,乳母手忙腳亂地哄了半日。兩個女孩子又為一朵小小的宮花爭得不可開交。霎時間,聽雪樓亂成一團(tuán),玉樞上樓又下樓,哄了這個又勸那個,出了一身熱汗。 我坐在樓下呆看著,不知要不要上樓去看高晅,更不知如何調(diào)和真陽和壽陽。兩姐妹也甚是知趣,不論如何爭吵不休,也不尋我來評理。我干脆充耳不聞,命綠萼拿出隨身攜帶的書,坐在燈下讀了起來。玉樞下樓來,見兩個女兒幾乎要把宮花撕扯成兩半,我卻事不關(guān)己地坐著,頓時有些氣急敗壞:“她兩個都要打起來了,你卻像個沒事人一般?!?/br> 我微微愕然:“小孩子的事情,由他們自己商議。小時候我們兩個吵鬧,母親也是不理的?!?/br> 玉樞氣得臉都白了:“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她惱怒得幾乎要把發(fā)髻上歪斜的一大團(tuán)牡丹花摘下扔在我的臉上,我下意識地舉袖遮臉。玉樞頹喪道:“罷了罷了!你也不必在這里坐著了,先去延秀宮吧。若我當(dāng)真遲了,也好代我謝罪。”說罷背過身去,一把奪過壽陽手中的宮花,為真陽戴上,又教訓(xùn)壽陽,“jiejie年長,要尊重jiejie?!毖垡妷坳柋庖槐庾煲?,又揀了一朵更大更嬌艷的花塞在她的手中,“不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