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想這些么？”

    綠萼的臉被燭光照得通紅，扁起嘴道：“姑娘不準笑話奴婢?！?/br>
    我娓娓道：“皇太后即使不臨朝，也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當(dāng)年漢昭帝英年早逝，霍光承上官太后詔，先是迎立昌邑哀王之子劉賀為帝。后劉賀行yin亂，霍光與群臣上白上官太后，痛陳劉賀不能承宗廟之故。于是上官太后下詔，摒斥隨昌邑王入京的屬臣。太后披珠襦，盛裝坐朝，侍衛(wèi)數(shù)百人持戟陳列，召劉賀伏地聽詔。于是廢劉賀，立宣帝。史書上官太后傳載：光與太后共廢王賀，立孝宣帝。”[77]

    綠萼頷首道：“霍光的事，奴婢聽姑娘說過?？蛇@分明是霍光在行廢立之事，又不是上官太后?！?/br>
    我嘆道：“霍光再強橫，在名義上也只是臣子。若無皇太后的詔書，一來無法爭取人心，恐釀成變亂；二來即便強勢廢帝，在史書上也只能落個亂臣賊子的罪名。所以即使是霍光這樣的權(quán)臣，要行廢立之事，若無皇太后的一紙詔書，在名分上終究是虧了。當(dāng)今太后就好比當(dāng)年的上官太后，尊貴無匹，至親信王又掌握朝政和兵權(quán)。若不行廢立之事，那才奇怪呢。”

    綠萼道：“歷朝歷代，都是這樣行事的么？”

    我笑道：“不錯，禪讓或當(dāng)朝太后廢立，是改朝換代最溫和、最符合法統(tǒng)的方式。即便血流漂櫓、涂炭萬里，大多數(shù)的帝王仍是經(jīng)禪讓取得皇位的，如此在名義上，方無可挑剔。信王雖是太祖的長孫，也積了一些功勞，可畢竟不是太宗的子孫。而太宗現(xiàn)有兩個皇子在世，論親疏，皇位也該輪到他們坐。信王要獲得皇位，唯有皇太后愿意禪讓，方才不失人心?！?/br>
    綠萼想了想道：“那皇太后究竟是心甘情愿的，還是被信王所逼迫？”

    我笑道：“是心甘情愿，還是被逼無奈，又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信王一紙詔書在手，誰也奈何他不得?！?/br>
    綠萼嘆道：“這樣看來，信王是非登基不可了。只怕姑娘費盡心力，也阻止不了信王?！?/br>
    若無一百分的好處，高旸如何會使二百分的力氣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刺殺高曜？哪怕昌王真的引回鶻南下，哪怕汴城已被重重圍住，哪怕天翻地覆、四夷騰越，哪怕人心盡失，人人側(cè)目，哪怕今日生、明日死，高旸也必會稱帝。我坦然道：“這是自然?！?/br>
    綠萼垂頭道：“朝政上的事情，奴婢當(dāng)真是不懂。奴婢也不如銀杏meimei，能幫上姑娘。”

    我笑道：“誰說的？我被困在信王府的時候，多虧你當(dāng)機立斷，指點銀杏和劉鉅去找施大人，我才能查到朱云刺殺先帝的鐵證。若不是你，我用什么來籌謀呢？”

    綠萼垂眸一笑，微微出神，好一會兒才又問道：“咱們真的能為先帝復(fù)仇么？”

    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吖?jié)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者時也’[78]。我雖遠稱不上‘竭節(jié)赴義’，但先帝被刺，我沒有別的路可走?！?/br>
    綠萼嗯了一聲，認真道：“恕奴婢直言，其實先帝已然崩逝，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執(zhí)著。奴婢不是怕死，只是人生短短數(shù)十年，姑娘已經(jīng)cao勞了半生，何必總是為難自己？除了父母之仇，有什么仇是非報不可的？”

    隱秘而深藏的恨自心底洶涌而出，那冰寒窒息、敲骨吸髓的痛楚，足以令我拼盡余生相抗。綠萼和銀杏終究還是不懂。我已無力分辯，連支撐身體的力氣也闃然散去，帳頂?shù)陌导t似層層疊疊的血色脹滿我的雙眼，教人澀然落淚。我嘆道：“別胡思亂想了，好好歇息吧?！?/br>
    仁和屯的屋子不過一兩日便收拾出來了。我稟明了母親，說要去青州，母親再沒有像往年那般傷心怨憤，仿佛很贊成似的，做了許多糕點，備了許多丸藥讓我隨身帶著。出宮的第三日，我便帶著銀杏與綠萼，往仁和屯去了。

    太陽剛剛露出半個頭，晨光貼地奔涌，整片大地都染成了金黃色。陽光透過父親和芳馨長眠的小槐樹林子，像燒得通紅的長劍淬在雪里，燃起濃烈的花香。我拜祭過父親和芳馨，這才去往舊居。

    村居冒起炊煙，似飄搖的召喚。兩進舊屋子臨水而立，門前兩株玉蘭盛開。水邊垂柳沐首，池心天光云影。我忽然想，就這樣停下吧，若能在此度過余生，又葬身于此，夫復(fù)何求？

    這樣想著，不覺雙眼一熱。再向前數(shù)步，塘邊的柳樹下轉(zhuǎn)出一個人來，一張圓臉，身材矮胖，正是五年未見的杜嬌。我又驚又喜，連忙上前行禮：“杜大人，多年不見。”

    杜嬌一襲青衫，以逍遙巾束冠，甚是質(zhì)樸：“君侯安好，在下杜嬌有禮?！?/br>
    我好奇道：“杜大人怎的到這里來了？”

    杜嬌笑道：“本想踏青，誰知看見君侯的車駕早早便出了東門。在下猜君侯定是來仁和屯拜祭先公，所以先到此等候?！?/br>
    我笑道：“若說踏青，杜大人出城也太早了些?！?/br>
    杜嬌道：“不早。晚些賞春的人多了，在下正好回城處置公務(wù)?！倍艐缮頌槊貢”O(jiān)、太常寺卿，本當(dāng)日日上朝才對。想是柔桑在宮中養(yǎng)胎，托病免了早朝，他才能如此悠閑。

    東南風(fēng)吹皺了水面，柳絮向天飄散，一陣洋洋灑灑往西北去了。杜嬌來仁和屯等我，也不是頭一次了。于是我徑直道：“聽聞裘大人外放了，不知是哪州哪郡。杜大人與裘大人可有聯(lián)絡(luò)？”

    杜嬌道：“裘大人去了涇州，在下與裘大人偶有書信往來。”

    我頷首道：“涇州在西北，戶不滿二萬，口不滿八萬，所轄才只四縣。以裘大人的才能，當(dāng)真是大材小用了?！?/br>
    杜嬌淡淡一笑：“‘不以不必顯而廢忠’[79]，都是國事，談何大用小用？”

    我笑道：“大人高見?！?/br>
    杜嬌笑道：“君侯可知道昌王的事？”

    我搖頭道：“我只知先帝駕崩，昌王不肯回京，其余的消息，一絲未聞。”

    杜嬌笑道：“‘不肯’？君侯這樣說，并不算‘一絲未聞’。”

    我連忙施了一禮：“杜大人既與裘大人有書信往來，西北的情勢想必比玉機所知為多?！?/br>
    杜嬌道：“在下只聽說，昌王在狄道屯兵，說是防備吐蕃?！?/br>
    我心中一驚，狄道在洮水下游，隸屬熙州。當(dāng)年姜維大勝雍州刺史王經(jīng)，乘勝進兵狄道城下。鄧艾等力主退兵，陳泰卻道：“若維以戰(zhàn)克之威，進兵東向，據(jù)櫟陽積谷之實，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