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755
河水一下一下地拍打著草地,潮濕的晨風中有泥土的腥氣。李威早已趕了回來,只因銀杏攔著,不好近前。我呆站了片刻,攜綠萼向銀杏與李威走去,一面低聲道:“回府后,你與小錢去汴城府,就說吳粲的尸身找到了,在吳珦京中居所的宅院之中。” 綠萼更加不解,然李威就在面前,她不敢多問,只是道:“姑娘一下子差奴婢和錢管家兩人一同前去,只怕李威要派人跟去?!?/br> 我笑道:“李威派人保護你們還不好么?省得我擔心。” 施哲和董重果然從吳珦的菜園中,掘出一具無頭尸身,雖已無法辨認,衣裳卻是沒錯的。吳珦于公堂認罪,因痛恨吳粲叛主求榮,便一劍殺了他,割下頭顱懸于坊間。吳珦身材高大,老而不衰,一劍殺了身為文官的親孫兒,倒也不無可能。施哲與董重縱然聰明,一時之間又怎能料到吳粲是被祖父所殺?況且他們也未必知道吳珦一直在京中,從未回南。 前線每日都有書信催問,吳珦既已認罪,施哲與董重便草草結案。好在高旸并沒有處置吳珦,而是將他趕回原籍,禁錮余生。 聽聞此信,我正在露臺上觀雨。今夏的雨水格外充沛,午后才停了一個時辰,傍晚又下了起來。雨水自檐傾落如珠,凝成細流順著柱子無聲流淌。整座汴城一片灰暗蒼茫,車馬的燈光倒映在潮濕的青石街上,匯成兩道光流。汴河騰起無數(shù)浪花,沙沙雨聲如吟如訴。 高旸沒有殺師廣日,也沒有殺吳珦。我心中甚慰,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銀杏笑道:“催得這樣急,怎么卻不了了之了?” 雨水落在掌心有秋涼的意味。我淡淡道:“吳粲這樣的叛徒,信王也不會喜歡的。各為其主,大義滅親,吳珦沒有錯?!?/br> 銀杏道:“這吳大人倒像是料定信王不會殺他似的?!?/br> 若說“各為其主、大義滅親”,我又何嘗不是?然而我絕不敢行吳珦這一步?!凹词拐娴念A料到,自首也是需要勇氣的。我就沒有這樣的勇氣。” 銀杏忙道:“姑娘做的事,可是拿刀子往信王的心尖上戳。信王倒也罷了,好歹有那么多年的情義在。衣帶詔那件事情,王妃滿打算殺了姑娘,卻又失算了,定然惱怒得很?!?/br> 我嘆道:“她想殺我,從來不只為她自己。我千方百計地活下來,也不是為自己。” 銀杏微微一笑:“姑娘下定決心就好?!?/br> 低垂的烏云重重壓住汴城,我深吸一口氣:“我早已下定決心,你知道的?!?/br> 【第四十三節(jié) 湯武革命】 洛陽久攻不下,昌王高思誼終于在七月初退兵了。高思誼親自斷后,大軍往函谷關撤退。死傷十之六七,士氣甚是低落,所幸行軍有序,只待退入函谷關,便可整軍再戰(zhàn)。然而高旸早已伏兵邀其歸路,居高臨下,滾木礌石亂下,火箭火銃四射,強弓硬弩齊發(fā)。當日刮起東風,高旸以氈布裹草車,澆油其上,橫于山隘中斷其歸路,濃煙滾滾,不辨敵我。昌王軍人仰馬嘶,不復成陣,自相踐踏斗毆,死傷無數(shù)。昌王見大勢已去,帶領親隨向西突圍,一路奔到函谷關下。守關將領不肯放高思誼入關,追兵在后,高思誼只得倉皇北渡,翻山越嶺,不知所蹤。 高旸與文泰來挾兩宮鑾駕進軍函谷關,函谷關守將早已聞得昌王敗北,當即斬下林道周的首級,獻關投降。于是一面進攻,一面游說,一月之內,關內州縣紛紛開門迎接兩宮。唯有長安守裘玉郎閉門頑抗,不過半個月,為部將所賣,捆縛了交予高旸,斬首于轅門前。裘玉郎留在涇州的家眷,被高旸鎖在府中,一把火燒死。凡越墻逃出的,一律射死。昌王高思誼八歲的獨子高晦,被塞入布囊,自長安城墻上摜殺。關中平定。 九月,高旸兵分兩路。一路進軍西北,抵御趁亂入寇甘涼的回鶻人,俘虜男女萬余口,牛羊數(shù)萬?;佞X再次請和,并請求公主和親。一路自漢中入蜀,攻下成都,王甯的舊部逃往江陵,益州平定。十月,高旸攜兩宮班師回京。 我雖然早有預備,聞得昌王兵敗的消息,一顆心仍是痛得透不過氣。高旸的聲望已如日中天,遍視朝野,再沒有一個人能與之抗衡。他是太祖皇帝高元靖的長孫;他身在宰衡之位,扶立幼主;他果斷處死了弒君的兇手,廢曹氏,立李氏;他弭平西南西北兩處邊患,雷厲風行;他鎮(zhèn)壓城中逆黨與南北叛亂;他對義人師廣日與吳珦網開一面,不予報復。 朝中風聲四起,有好事諂諛的言官,上書請皇太后代天子行堯舜禪讓之事。 一年的籌謀,終究不及他十數(shù)年的潛伏。我已一敗涂地。 回朝后高旸一團忙碌,無暇來新平侯府。我要進宮向皇太后請安,派李威請示了數(shù)次,才有答復。待得能入宮看望蕓兒時,已是十月將盡。自昌王起兵至今,整整半年。自狄道至洛陽,從江陵到南陽,甘涼村社,帝都紫府,到處積尸如山,血流成河。天地感刑殺之陰氣,早早下起雪來。景祐元年就要過去了,來年是何年號,卻難知曉。 彗孛大角,原來應在今日。 換過衣裳,入宮的車馬還沒有備好。我心不在焉地走上露臺,望著汴河發(fā)呆。天空近乎雪白,汴河如翠帶橫亙。覆著雪花的帆船似收了羽翼的天鵝,泊在岸邊避寒。雪粒撲在臉上,又硬又涼。 銀杏為我披上斗篷,語帶薄責:“姑娘出來也不披件衣裳,若病了,綠萼jiejie又要埋怨奴婢了?!?/br> 如此細致入微的關切之語,仿佛許多年前常常聽到,卻不是出自銀杏之口。屈指袖中,原來她離開我,已有八年。銀杏聽聞我的嘆息,現(xiàn)出凄然不忍之色:“姑娘這一去宮里,便再不能回頭了。” 我低頭系上絲帶,淡淡道:“我知道?!?/br> 銀杏道:“奴婢以為,姑娘已經盡了全力。天意如此,人力難挽。姑娘若喜歡,咱們還可以離開京城,再也不回來?!?/br> 我搖了搖頭:“皇太后還在宮里盼著我呢?!?/br> 銀杏微微一笑:“好。姑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br> 離京半年,高朏已滿周歲。蕓兒與宮人在庭院中與高朏追逐嬉戲。章華宮的熱鬧一如往日。高朏已走得頗為平穩(wěn),小紅襖化作一團火,飄到哪里,哪里就有歡笑。一時累了,便心滿意足地伏在母親肩膀上,壓抑不住想說話的熱情,一迭聲地喚“mama”。高朏喚一聲,蕓兒便應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