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住他的手。

“美國?！苯晟粗矍暗膽偃?一邊臉頰被太陽曬得泛著紅暈，另一邊卻是煞白，“我以為你已打算就在本市重新開始?！?/br>
顧元卓搖頭，目光一直勇敢地同江雨生對視著：“在本市我受到太多桎梏。我爸在本城的仇敵也并不少,不會放落單的我做大。我要創(chuàng)業(yè),只有離開這里，重新來過?！?/br>
“重新來過。”江雨生反復(fù)咀嚼著這個詞,“你早就已經(jīng)決定了，甚至沒有同我商量。你今天不過是通知我?！?/br>
“是?！鳖櫾考绨蝾澏?整張面孔都扭曲著,眼眶通紅。

江雨生的聲音依舊輕飄飄的，仿若夢囈：“美國,紐約是嗎？”

顧元卓點(diǎn)頭。

那個他父親喪命的城市。

父親的血還滲在那座大廈的磚縫里，卻依舊阻止不了兒子為了繁榮前途，背井離鄉(xiāng)奔赴這里。

“雨生，”顧元卓用力握著江雨生的手，熱切道，“同我走！”

江雨生驚異地瞪大了眼，仿佛第一天才認(rèn)識似的看著顧元卓。

“和你走？你說得輕巧。怎么走？”

“怎么不能？”顧元卓雙目皚皚，“房子舍不得賣，可以租出去。以你的履歷，能輕松在紐約的大學(xué)里找一份教職。敏真就更好辦，轉(zhuǎn)學(xué)就是。美國的教育對她更好……”

“然后呢？”江雨生絲毫不受戀人的狂熱感染，“還記得你家出事前那大半年的日子嗎？你忙得不見人影，我的等待也從不耐煩到麻木，生活的重心逐漸轉(zhuǎn)移。又還要強(qiáng)打起精神陪你出去應(yīng)酬，在人前強(qiáng)顏歡笑，做恩愛情侶。說句實(shí)話，那陣子，連床笫之事我都沒太大興趣。”

顧元卓愕然。

江雨生冷若冰霜：“一切不過都是看你辛苦拼搏，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拖你后腿，于是傾盡一切去迎合支持你，滿足你所有的需求罷了。這個家，你的需求，你的喜怒哀樂永遠(yuǎn)放在第一位。但是沒關(guān)系，你說的對，你確實(shí)是在為我們的未來拼搏。但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

他深吸一口氣。

顧元卓跪在他面前，如受訓(xùn)的孩童，茫然無措。

江雨生聲音悲涼：“現(xiàn)在你要去美國拼打，卻不是為了我們這個家，是為了你自己。我沒法再像過去一樣不顧一切地支持你了?！?/br>
顧元卓如同背脊上挨了荊棘鞭打，疼得渾身顫抖。

“雨生……”他幾次張嘴又閉嘴，“我……我不能滿足這輩子只是做個平凡白領(lǐng)，朝九晚五，回家圍著灶臺打轉(zhuǎn)，或是開一瓶啤酒坐電視機(jī)前，消磨一個晚上。斗志一旦泯滅，就難再燃起來。人一松懈，水庫開閘，一瀉千里。等驚醒過來，已經(jīng)過了半輩子。那種庸碌、肥胖、乏味的男人，我想你也并不想同他一起生活?！?/br>
“是?！苯晟姓J(rèn)，“所以我沒有阻止你去拼搏，去追求夢想。我只是不想再追著你的腳步走了。”

顧元卓痛苦，不住親吻江雨生的指尖：“別這樣，雨生。別這樣對我。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也許你會喜歡紐約的生活……”

“然后呢？”江雨生無動于衷，“萬一你在紐約不行，又要換地方重來。你兩只腳走得飛快，我在后面拖家?guī)Э诘刈分悖俊?/br>
“我在這個城市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有著成熟的社交圈和良好的工作環(huán)境，敏真也在學(xué)校里有朋友。我們是扎根在這里的花。因?yàn)槟阋患褐?，就要連根拔起，移栽到別處去?！?/br>
“我也有事業(yè)，顧元卓。或許不會如你這行光鮮富有，但是這事業(yè)是我立身之本，是我人生的意義。要我舍棄我已經(jīng)經(jīng)營成熟的一切，跟你去陌生的國外從頭來過，我做不到。也許我就是這么沒有開拓精神，不敢去嘗試新生活。”

“元卓，我以為你會了解我。你知道我過去經(jīng)歷過什么。你知道我最懼怕、最痛恨無根飄零的生活?！?/br>
顧元卓伸出手臂抱住江雨生：“我會照顧你，雨生！就像當(dāng)初我?guī)阕邥r一樣……”

江雨生像聽到什么笑話，噗哧一聲，苦澀道：“元卓呀，我的元卓。你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從頭到尾，一直是我在照顧你?！?/br>
顧元卓挨了當(dāng)頭一記悶棍，說不出話來。

男孩子許多許諾來自心頭熱血，脫口而出，并未經(jīng)過大腦的深思熟慮。

他拿什么來照顧江雨生？

他赤手空拳去打拼，反而需要江雨生在他背后為他cao持這個家，做他堅實(shí)后盾。他傷了累了回到家，是江雨生擦去他的血汗，為他療傷，哄他入睡。

沒了他顧元卓，江雨生依舊能過著他體面的大學(xué)教授的生活。而沒了江雨生，他顧元卓就什么都不是。

江雨生和顧元卓在人生上走得是一條截然相反的路。

江雨生從無到有，好不容易才積攢了如今的身家，爬到現(xiàn)在的社會地位。他當(dāng)然舍不得這用他血汗和光陰換來的一切。

而顧元卓則是從有到無，姹紫嫣紅化作泥，電光幻影散轉(zhuǎn)瞬熄。他反而心無旁騖，毫無牽掛，光著腳說走就走，天高海闊，就等他一頭扎進(jìn)去。

顧元卓逐漸鎮(zhèn)定下來。

“是?！鳖櫾拷K于承認(rèn)，“我太自私了。你已經(jīng)為我做了太多，是我得寸進(jìn)尺?！?/br>
反倒輪到江雨生伸出手臂，擁住顧元卓。

年長戀人溫暖的胸膛再一次如浩瀚的海洋包容住了漂泊的孤船。

也許，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怪你，元卓?！苯晟K究還是哽咽了，“你在做正確的事，你確實(shí)該走出去拼搏。當(dāng)初讓我愛上你的，就是你身上那股不耽于坐享其成的拼搏勁兒，那么生機(jī)勃勃。我愛的是一只雄鷹，我不會想著將他關(guān)在籠子里，天天陪著我在陽臺上曬太陽。”

顧元卓傾盡全力抱著江雨生，想將兩人的身軀骨血融合在一起。

江雨生的手掌覆在顧元卓腦后，將他的頭摟在胸前，掌心感受著短粗扎手的頭發(fā)。

兩年多前，有個散發(fā)著陽光氣息的少年緊緊擁著他，在他耳邊說：“雨生，和我在一起吧。”

于是江雨生跟著他走了，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扎根下來，準(zhǔn)備度過一段漫長的人生。

他們一直并肩而行，就算遭遇命運(yùn)的亂流，也都沒有讓他們緊握的手分開。

而誰都沒有想到，等熬過了洪水，跋涉過了險灘，一切風(fēng)平浪靜后，他們卻要在岔路口分道揚(yáng)鑣。

顧元卓嗚咽，拼命地把江雨生抱得更緊：“雨生，我不想和你分開。我愛你。”

“我也愛你。”江雨生說，“真可惜我們并不是只要有愛情就夠了的孩子。我們還要生活，還要事業(yè)，要有所建樹?！?/br>
要長成大樹，就要負(fù)擔(dān)起繁茂的枝葉。做一枝小樹苗到是簡簡單單，可惜一陣風(fēng)來就刮倒了，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