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地毯里爬起來，電視屏幕上，蔣十安的尋人啟事滾動播放在彈幕里，張茂拿出手機，打開撥號頁面。張茂盯著屏幕上的電話，知道那是蔣十安的手機號碼，只是他上一只手機被他用錘子砸成了碎塊，而他自己，也以為已完全忘記那個和他通過上千次電話的號碼。然而手指按在屏幕上，卻不受控制地流暢背誦出來。

第67章萬劍歸宗（下）END

電話打了數(shù)次每一次都占線，張茂的心臟從蹦得心包肌抽搐疼痛，到逐漸平緩，那頭也沒有響起任何他熟悉的聲音。張茂放下電話靠在沙發(fā)腳上，主播又開始新一輪吃雞，這次運氣不錯降落在一件倉庫外，沖進去就碰上足夠彈藥和合適頭盔。屏幕下方電話仍滾動著，張茂把手機攥在手里，一遍遍打著蔣十安的電話，他雙眼放空地看著直播，忽然看到左上角的觀看人數(shù)，明白過來。

光這樣一個直播，觀看人數(shù)就有幾十萬人，更不要說微博上看得到電話的還有多少人，酬金他也聽見了，一千萬足以改變大部分人的一生，更何況還有北京房產(chǎn)，那才是最重的酬勞。蔣十安的手機應(yīng)該早就被打爆了。張茂雙臂撐在沙發(fā)坐墊上將自己舉起，屁股落回沙發(fā)里。他掛掉電話，思索著應(yīng)該做什么。其實他也做不了什么，張茂冷靜下來后，想。

他好像也沒有那么著急，餐桌上聽到這個新聞的剎那張茂確實險些從桌邊跌落，可現(xiàn)在，他并沒有感到心悸。張茂竟然終于拿出“母親”這個身份安置在自己頭上，他對自己說，母子連心，桃太郎應(yīng)該沒事。他靠在沙發(fā)背上徑自點頭，覺得這個想法很有道理。不過電話仍是要打。打給蔣十安肯定不是好主意，張茂重新把電話從地毯上拾起，撥通了蔣十安家里的固定電話。

電話才響了半聲就接起來。

“喂，您好?！?/br>
如果這是愛情故事寫成的，那么張茂該用三百到五百字形容他聽到蔣十安聲音瞬間的感覺，然而這既不是，更不算愛情故事。于是張茂發(fā)現(xiàn)是蔣十安后，僅停頓了一秒鐘，便說：“是我?！?/br>
電話那頭，蔣十安透出一點鼻音，很快吸收掉，他沉聲答：“是你?！?/br>
張茂覺得這樣的對話發(fā)生在現(xiàn)在實在是浪費時間，他正要開口詢問，蔣十安卻接著說：“我就知道你會打來。微博是發(fā)給你看的?！睆埫凰查g理解錯誤，聲音拔高八度，尖利地說：“你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你有??？”蔣十安在那頭深深嘆氣，他的聲音非常疲憊：“我沒有，兒子是真的丟了。”

至此，張茂的僥幸心理全數(shù)被敲得粉碎。

他在打通電話前，都還在懷疑地想蔣十安是否用這種辦法引自己出來，然后因為被孩子捆綁著而上演全家團聚的戲碼。聽到孩子真的丟了的消息從蔣十安嘴里傳出來時，他的鼻腔肌rou縮緊，瞬間無法順暢呼吸。他狠狠地抽動喉頭和鼻子讓自己恢復(fù)，然而徒勞無功，他感到自己的臉瞬間漲紅，張茂仍堅持著說：“到底怎么回事？”

“我昨晚和桃太郎在樓頂游泳，之后我只給他洗澡吹頭發(fā)自己沒有……”

“說他怎么丟的！”張茂崩潰地對著電話大叫。

“我感冒所以，下午睡覺，保姆帶他去伊勢丹買玩具。保姆說她就一個轉(zhuǎn)身，兒子跑沒影了。我們調(diào)商場監(jiān)控，鎖定幾個目擊者，他們都說孩子邊跑邊叫‘爸爸’，還以為是前面有他爸爸在跟他鬧著玩，所以都沒有在意。他跑出百貨之后，就找不到了?！?/br>
“我們已經(jīng)找關(guān)系立案了，然后也在媒體發(fā)了尋人啟事，但是現(xiàn)在還是沒有什么眉目。我不能活了我不能活了……”

蔣十安聽著又神經(jīng)質(zhì)起來，背景里還有蔣母熟悉的哭聲，張茂心煩意亂，打斷他什么“找不到我也不活了”的鬼話，低聲訓(xùn)斥：“正常一點！”他低下頭喘了一口氣，忽然感到肌rou松弛，是因為明白這幾個人里頭大約現(xiàn)在只有自己是冷靜的。張茂狠狠咽下幾口口水，說：“你們應(yīng)該繼續(xù)調(diào)周圍的監(jiān)控看，我看到你的信息，說他已經(jīng)一米一，做需要登記身份的火車和大巴不可能。一定是做那些私人巴士，或者……”

“你說的，爸爸都已經(jīng)找人去做了，”聽筒里傳來“咯咯”的聲音，張茂知道那是蔣十安緊張恐懼時牙齒不受控制哆嗦的聲響，“我們，還在，高速公路，找人設(shè)了檢查，但是，晚了。沒有，查到，東西?！彼f完之后，張茂便聽到蔣母的聲音，在電話附近叫著“別激動，寶寶，別激動，我們想辦法”。張茂知道現(xiàn)在不是合適的時間，但仍禁不住地冷笑一聲，真是永遠長不大。

他卻忽略了自己的左手，已經(jīng)將沙發(fā)上鋪著的絨布套子撕爛了，指甲縫被織物的纖維撐開，絲絲縷縷往外滲血。他握著手機的手心全是汗，滑到攥不住，張茂用臉頰與肩膀竭力夾住電話。聽筒里一片混亂，他聽到保姆端來茶水的聲音，“叮”地一聲放在大理石茶幾上，才意識到自己對那棟房子有多么熟悉。過了一會，一陣窸窸窣窣聲后，蔣十安的聲音又出現(xiàn)在聽筒里：“求，求你，可不，可以，回來。”

旁邊的蔣母似乎現(xiàn)在才意識到是張茂，于是又大聲地和保姆哭作一團，在里頭悲慟地跟著哀求：“小張！小張……你回來吧，你畢竟是孩子的mama?。　睆埫牭侥莾蓚€字，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遠，他張著嘴巴發(fā)愣，想，對啊，無論如何我也是，不可回避的，他生理上的母親。蔣十安并不知道他的情況，還在苦苦祈求：“求求你，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br>
張茂一瞬間，想到自己仿佛也曾在何處，被捆綁著這樣剝了皮的動物似的血淋淋哀求過蔣十安，然而當(dāng)時回答他的只是一陣寂靜。他想自己不必再和過去多做糾纏，但是：“回來也沒有幫助，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有問題隨時打給我?！睆埫烈髌蹋盅a充：“把我的電話告訴警察，如果找到孩子的時候你的電話不通，就打給我，我的電話沒有人打?！?/br>
“嗯。”蔣十安似乎再也不能說出話來，嗓子發(fā)出“嗬嗬”的響聲，張茂覺得也沒什么可說的了，掛掉電話。他放下手機，脫力地躺倒在沙發(fā)上。小客廳頂部他裝了一盞三角形的白色燈具，這個家里的一切，張茂在布置之時，都避免和蔣家的任何重復(fù)，以免令他想起惡心的過往。然而他接了電話，那段一年多來他總以為自己忘懷的熟悉過去盡數(shù)撲面呈現(xiàn)，令他猝不及防。他盯著眼前白亮的燈光，咀嚼著蔣十安的話。

“孩子邊跑邊叫‘爸爸爸爸’。”

張茂知道原因，百貨旁邊是CBD寫字樓區(qū)，里面也有不少IT公司，IT男的打扮大同小異，無非是灰撲撲的衛(wèi)衣，雙肩包鼓鼓囊囊塞著電腦，還有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