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一樣，雖然遺憾，但很正常，沒有人會因?yàn)檫^生日尋死覓活。

只是外婆非常不習(xí)慣，家里少了條狗，少了一多半的熱鬧，徐西臨有幾次看見她戲也不聽了，嗓子也不吊了，坐在院門口發(fā)呆，就知道她是寂寞了。

趁著杜阿姨出門買菜，徐西臨悄悄對外婆說：“要是杜阿姨走了，咱們?nèi)ゼ艺行脑僬垈€人回來陪你說話好不好？”

徐外婆想了想，搖搖頭。

徐西臨以為她擔(dān)心外面請的陌生人不好相處，就說：“沒關(guān)系的，咱家事兒也不多，到時候大不了多給點(diǎn)錢，請個性格好會說話的，再不行讓杜阿姨介紹老鄉(xiāng)來，知根知底，都算親戚?！?/br>
結(jié)果外婆悄悄對他說：“請人，要花鈔票的呀?！?/br>
徐西臨當(dāng)場就愣住了。

他外婆這個人，說不好聽一點(diǎn)，有點(diǎn)不食人間煙火，年輕的時候靠丈夫，后來丈夫沒了，女兒又能扛得動一家人，兩代人默契地聯(lián)手維系了她一輩子千嬌百寵的美人命，至今出門都體體面面的，路邊下象棋遛鳥的老大爺們都爭著跟她打招呼。

她一輩子沒在柴米油鹽上cao過心，至今連火都不會點(diǎn)，一天到晚臭美窮講究，出門買東西從來不主動問價格，得先點(diǎn)個頭說“要了”，再由賣家陪著笑臉報(bào)價。

徐西臨從有記憶開始，就沒從她嘴里聽到過阿堵物的各種代稱，好像那會臟了她的嘴一樣。

他的表情太難以置信了，外婆有點(diǎn)發(fā)愁地嘆了口氣：“你現(xiàn)在要讀書，將來長大了，還要結(jié)婚、要養(yǎng)家，這都是要鈔票的呀，以前這些事你都不曉得，以后蠻好要知道知道了。”

徐西臨語無倫次地說：“姥姥，咱……咱家錢夠用?！?/br>
外婆：“多少叫夠用的啦？現(xiàn)在多攢一點(diǎn)，將來遇到用鈔票的事，你就少為難一分……”

她上了年紀(jì)，一嘮叨就停不下來，拉住他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叮囑了半天。

徐西臨胡亂應(yīng)了幾聲，魂不守舍地走了，他當(dāng)然不至于要她來教育怎么過日子，只是震驚。因?yàn)樾爝M(jìn)在的時候，外婆可能都不知道“過日子”仨字怎么寫，臨到古稀，她竟然悄無聲息地學(xué)會了這項(xiàng)技能！

徐西臨走了幾步，站在樓梯上回過頭來：“姥姥，杜阿姨究竟……”

他本想問“杜阿姨究竟真是自己不想干了，還是您想辭了她”，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思。

他想，她知道豬rou雞蛋多少錢一斤嗎？知道徐進(jìn)留下多少錢嗎？給她千八百塊的現(xiàn)金，她都不見得能數(shù)得清，她懂個屁的日子經(jīng)。歸根到底，是家里的頂梁柱塌了，她不覺得徐西臨能挑起這根梁，所以才心懷不安，憂心忡忡地想多給他留點(diǎn)東西。

她對這個嬌生慣養(yǎng)的孫子沒信心。

徐外婆笑瞇瞇地問：“杜阿姨哪能？”

徐西臨沉默著搖搖頭，把那不合時宜的問題咽下去的同時，他把“您放心靠我，我也能賺大錢，也能照顧得您舒舒服服”的表白也咽下去了，類似的話他說過一次，而且基本沒有做到，再掛在嘴邊就沒臉了，不如揣在自己心里記著。

自此，徐西臨的心事又多了一樣，整個人周身的浮躁氣消失得差不多了。他開始不再像個以呼朋引伴為榮的少年，也能坐得住了，每天省下幾大車的廢話，堆在一起，留著回家陪外婆說。

竇尋雖然躲著徐西臨，但該聽見的話他都聽見了。豆豆下葬后一個禮拜，他有一天突然拎了一只活物回家。

那是只灰不溜秋的鸚鵡，也不知道竇尋從哪弄來的，長得鬼頭鬼腦的，可能是只幼鳥，身體帶著小動物特有的不成比例，丑巴巴的，到了陌生的地方有點(diǎn)害怕，羽毛時而炸一下，或是不安地在架子上走兩圈。

這鳥大概跟竇尋有點(diǎn)八字不合，一路沖著他耳朵尖叫，叫喚得他腦仁疼，到家見了外婆反而閉了嘴，裝起文靜乖巧來。

“它能說話，不過得慢慢教，教會了可以陪您聊天。聽人說智力還行，就是不知道性格怎么樣。”竇尋有點(diǎn)拘謹(jǐn)?shù)馗馄沤淮?，隨后又特意補(bǔ)充說，“壽命很長，能活五六十年。”

徐外婆喜歡得不行，拉著竇尋長長短短地問，正說著，徐西臨回來了。竇尋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趁機(jī)擺脫了外婆“愛的折磨”，飛快地上樓了。

徐西臨心不在焉地陪著外婆看了一會鳥，這扁毛可能不喜歡男的，不但對竇尋態(tài)度惡劣，還趁外婆不注意啄了徐西臨一口，他看外婆高興，就沒聲張，感覺自己這輩子可能是跟寵物有緣無分了。

然后他磨磨蹭蹭地上了樓，剛把手放在竇尋門把手上，那門就“吱呀”一聲開了，居然是虛掩的，徐西臨嚇了一跳，再要退回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們倆冷戰(zhàn)了一個多月了，期間竇尋除了應(yīng)杜阿姨要求給他發(fā)過一條短信之外，就沒跟他說過一個字。方才竇尋在樓下的那個眼神，讓徐西臨覺得他可能想跟自己說話，可是拉不下面子，這才猶猶豫豫地上了樓。

門響驚動了竇尋，他靜靜地回過頭來。

徐西臨喉嚨微微動了一下，有點(diǎn)緊張地問：“那鳥叫的聲音大嗎？”

竇尋頓了頓，態(tài)度平和地接了這個臺階，他說：“長大就不愛叫了?！?/br>
徐西臨大大地松了口氣——這仿佛是個儀式，過了這一關(guān)，兩個人就算是和好了。

徐西臨：“問你道題行嗎？”

竇尋“哦”了一聲，站起來跟他去了起居室。

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竇尋自從消氣，其實(shí)每一秒都在后悔，可讓他主動道歉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會，怎么說？那天不應(yīng)該親你嗎？

只好互相耗著。

他攢了一個月的感情和溫柔，好不容易有個宣泄口，一時好得都不像他了，講完題，竇尋就默默坐在一邊，翻開徐西臨滿目瘡痍的英語專項(xiàng)訓(xùn)練，低著頭用熒光筆把每道錯題對應(yīng)的原文都畫了出來，乖巧極了。

樓下的灰鸚鵡看不見討厭的男孩子們，自然而然地安靜下來，只是偶爾輕輕名叫一聲，一點(diǎn)也不吵。

竇尋低著頭，心無旁騖地拿著塑料尺和熒光筆，他白袖口一塵不染，腕骨嶙峋，手掌顯得有些單薄，眉目安靜，五官優(yōu)美，是個善心悅目的美少年。

美少年平時脾氣臭不可聞，氣得別人只覺得他面目可憎，顯不出美，這么一轉(zhuǎn)性，他那些藏得很深的好就“水落石出”了。竇尋不會拐彎抹角，不會甜言蜜語，也不會裝模作樣，二十分的溫柔體貼背后附贈一百二十分的赤誠真心，眼里有誰就時刻惦記著誰，讓人細(xì)想起來特別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