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有自己的秤砣。

信號已出。她也要行動了。

葉無憂被風(fēng)吹得瞇了瞇眼睛，望了眼渾濁的天空。

夏季的酷暑已過，秋老虎的肅殺悄然而至。

臨近天黑，葉無憂回到客棧要了壺酒，獨自躍上屋檐。

風(fēng)越發(fā)大了?？蔹S的樹葉被吹得四處搖曳，要死要活地劃拉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生命垂危的病人的呻|吟。

葉無憂掀開酒壇，酒氣撲面而來，她被醺得眼睛一澀，不由皺了皺眉。

冷風(fēng)吹過她的發(fā)絲，在黑夜中，那溢出骨縫來的苦悶顯得越發(fā)濃重。

“我已經(jīng)把消息傳回去了，不出意外，明早必有‘鬼’來找你?！碧鹉伒媚芄闯鼋z來的嗓音不是花九娘還能是誰。

“勞煩了。”葉無憂捧著酒壇，指腹摩挲著冰涼的壇口。

“怎么這么寂寥？”花九娘走來在她身旁坐下，“有心事？”

葉無憂沒答話，眼睛直直那望著懸在頭頂好像隨時都會塌下來的黑夜。

見她不開口，花九娘自討沒趣：“我也要走了。原來以為你是聽風(fēng)，不想世事無?！憔谷弧彼D了頓，及時住口。

這個小丫頭，這么一來，應(yīng)該會死在花悅和言九的前面吧，還下一任聽風(fēng)呢，唉，聞聲閣看來是找不到下一任了。

“我也沒想到。”葉無憂輕聲道。她那時還沒查清整件事情，為了有更大的籌碼和葉琉璃死磕，才提出要和花悅、言從南交換聞聲閣。

這下當然，是全然無用了。

畢竟她就要死了。隨時都可能死……只要老鬼被她引出來。

“‘他’最近在閉關(guān)，應(yīng)該不會那么快出來的?！被ň拍镆娝绱?，不由心生不忍，絞盡腦汁干巴巴地冒出這一句。

“嗯。”葉無憂淺抿了一口壇中酒，辛辣的酒水從唇齒一路燎原燒到腹中，使得她原本偏低的體溫很快回暖。

“你這拎的什么酒？”花九娘皺著鼻子聞了聞，當即瞪圓了眼，“嘿——這不是‘百愁解’么，三口下肚能把神仙醉倒，你怎么喝這么烈的酒？”

“……”葉無憂很少喝酒，喝那一口沒把自己給嗆死，只覺此物簡直像喝火一樣，要把她燒干了，難以下咽得很，也不知為何那么多人喜歡。

“我有分寸?！彼龕瀽灥卣f，卻是又抿了一口。

烈酒入喉，血液都沸騰了起來。葉無憂不禁瞇起眼眸，感覺自己五臟六腑像是被灼得掀起了熱浪，要化成火花在這夜中炸開似的。

如果……能燒化成灰落在葉瀟身邊，那也好。她唇角拉開一個牽強的弧度，默默想道。

“別醉得不省人事，免得還要我把你扛回去?！被ň拍锇T嘴，嘆了一聲，終是沒有再勸。

這孩子，還這么年輕……卻已經(jīng)命不由己了。

葉無憂悶著再灌了一口，那辛辣卻是全化成了苦，順著喉嚨，又苦又澀地一路淌下。

好苦。

她皺著眉頭想。

但是，沒葉瀟的眼淚苦。

“……喂，丫頭，”走了一遭俗世的花九娘見她眉間的苦悶，忽然懂了什么，“你莫不是……有心悅之人？”

葉無憂一僵。

她睜大眼睛，被‘心悅之人’觸動了片刻，心上好像都塌陷了一塊。

可緊接著卻是更加洶涌的苦澀，那寬廣無際的夜色似乎都聚攏在她那雙深沉的眼中，唯獨沒有一絲月光或星光，在她眸中沉甸甸地壓著。

花九娘見她沉默，更是確定了猜想，不禁心中唏噓，沒有再說話了。

晚風(fēng)卻不知曉這渺小人類心中洶涌如浪潮的情感，只是嗚嗚嗚地吹，將少女身上溢出來的，無邊如黑夜的苦澀吹到極遠的遠方。

“我以前總想……”

“我以前總想，離了她我怕是活不下去?！比~無憂緩緩說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被云霧籠住而異常淺淡的月亮。她聲音低得很，又因著帶了幾分醉意而有些含糊不清，聽上去像是斷開的抽噎。

她此刻已經(jīng)醉了，換做平常她是決計不會將心中所想說出口的，只會自己壓著，而此時卻對著空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

即使清水都能醉倒一個本身便想醉倒的人，更莫論‘百愁解’如此的烈酒。

“如果她不要我了，我不知該怎么辦?！?/br>
花九娘靜靜聽著，腹誹不知是哪家的小子，長得多俊才能入得了這丫頭的眼。

此時長得不怎么俊的葉瀟正在被窩里睡大覺。

葉無憂極為難得地在外人面前露出了脆弱的表情，抱著酒壇的手收得很緊，指骨泛青。

“可是我……可是我……“她像是哽住了似的，半天沒說出來，又捧著酒壇子喝了好幾口，才磕磕巴巴地說。

“可是我可能，可能，以后再也看不見她了……”

葉無憂忽然沉默下來，大抵是被‘再也見不到她了’打擊得說不出什么來，渾身都在顫抖。她的眼圈倏忽就紅了，快要溢出的淚水盈得眼中濕漉漉的，卻生生被她死命忍著，臉上露出十分茫然的神態(tài)來。

葉無憂眼中空茫茫一片，腦子里也是胡攪蠻纏成了一團爛泥，自己折騰自己，想得越多就越不知所措，越發(fā)地說不出口，甚至有些驚恐地想：

我以后見不到她了嗎？

我好怕見不到她。

我不知道以后有沒有人能照顧她……不知以后會不會有人比我還喜歡她……不知道她以后會不會想起我。

我大概，再也不會知道了。

我會死在不知名的地方，再也，再也看不到葉瀟了。

葉無憂如此被自己一嚇，簡直成了驚弓之鳥，眼中死死憋著的淚水極快地落下。

她此刻正如掛在懸崖邊，只一只手堪堪抓著一條小枯枝的人，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而那脆弱的枯枝卻馬上將要斷了，每搖晃一下都讓她心驚膽戰(zhàn)，更加絕望。

前世死于老鬼之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老鬼多么可怕，即使莫道岑也不是他的對手，那根本就是個怪物，殺人如同捏死一只螞蟻。

葉無憂沒有哪一刻如此時怨恨起自己的無能來。

花九娘看著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苦苦掙扎，忽而對這個才相識不過幾天的少女心生感慨。

情愛之事她不懂，此時此刻也只能道一聲生不逢時。

“我大概再也不會知道了……”葉無憂大概是喝多了酒，坐在屋檐上晃蕩了兩下，看得花九娘一陣心慌，好歹沒真掉下去。

“我死也不會瞑目的?！彼蝗恢逼鹕碚f道，一本正經(jīng)地對著空氣說。

看來已經(jīng)喝高了。

“還好她不會喜歡上我……”她直起的身體一下又xiele氣，口中說著還好，神情卻很是委屈。

“她喜歡我，我更不瞑目了。”

花九娘：……好煩我是不是被糊了口狗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