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路上，她便在猜測到底是什么人突發(fā)急癥，竟能叫成足親自駕車來接自己入城。

    原來是穆國國君庚敖。

    那就理所當(dāng)然了。

    只是，阿玄記得傍晚與他打了那個照面相遇的時候，那人看起來還是龍精龍壯的，絲毫沒有半點不對。

    “你說他突發(fā)頭疾，當(dāng)時經(jīng)過如何？”

    雖然心里對那穆國國君不喜，但她還是往內(nèi)室走去，一邊走，一邊詢問。

    成足立刻跟了上來：“今夜君上夜宴賓客，亥時歸，不久便發(fā)作了頭疾，痛如刀絞，險些人事不知，喚了醫(yī)士前來，無果，我想到了你，便接你來為君上診治?！?/br>
    想起當(dāng)時意外的一幕，此刻依舊心有余悸。

    “你須得盡心盡力，不可存半分懈怠?！彼謴?qiáng)調(diào)。

    阿玄看了他一眼。

    “我若能解他病痛，自會盡力?！?/br>
    她撩開了垂在面前的帷幔，轉(zhuǎn)入內(nèi)室。

    內(nèi)室四角皆燃明燭，果然，阿玄看到那個男子仰面臥在榻上，全然沒了傍晚時看到的那種高高在上舍我其誰的霸氣，此刻閉著雙目，一動不動，身上只著了一件單衣，胸前后背都被汗水濕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

    “君上，你如何了！頭可還疼的厲害？”

    那個寺人疾步來到榻前，拿手中帕巾替那男子擦拭面額和脖頸上的汗，聲音微微發(fā)顫。

    “君上，秭女帶到了！請容她為君上再診治一番！”成足也說道。

    阿玄看到榻上那男子的眼皮微微地顫抖了一下，接著睜開了眼睛。

    他推開寺人正在替他拭汗的那只手，自己以手掌撐榻，慢慢地坐起了身。

    “我已無礙了，叫她退出去吧！”

    “君上！人既然到了，還是叫她替君上診治吧，萬一下回再……”

    那寺人起先看似并不信任被成足帶回的阿玄，但這樣卻又不放心了，在旁勸說著。

    “孤說了！孤已無礙！”

    床上男子的聲音驀然提高，一個下榻便站起了身，赤腳立在地上。

    “不早了，明日一早要上路！茅公，成足，你二人也去歇下……”

    話音未落，他的肩膀忽然微微一晃，聲音頓住。

    阿玄望著他。

    他閉了閉眼睛，抬手緊緊地壓住兩邊太陽xue。

    剛才還站的頂天立地的一個大男人，竟往后一仰，“咕咚”一聲，后腦勺實打?qū)嵉刈苍诹藞杂驳拈窖刂?，身體跟著也慢慢地倒了下去。

    “君上！”

    “君上！”

    茅公和成足兩人大驚失色，搶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將他弄到了榻上。

    “快些！”

    成足轉(zhuǎn)頭朝阿玄喊道。

    阿玄急忙來到榻前，搭了把脈。

    他脈息飛快，不過轉(zhuǎn)眼功夫，額角就沁滿了豆大的冷汗，皮膚冰冷，身體更是僵硬。雖沒有發(fā)出半點哼聲，但額頭和脖頸上的青筋一道道地賁起，那張原本英俊的面龐，因痛苦而僵硬的到了近乎扭曲的地步。

    阿玄知他正在咬牙，忙要了塊布巾，折疊起來命他張嘴咬住后，取針往他頭部xue位插入，慢慢捻著，隨后又取出一只小布包，從里面倒出一些干燥的碎葉末子，在火上烤了片刻，化為黑色齏粉，輕輕吹入他的鼻腔。

    片刻之后，聽到他長長地透出了一口氣，原本強(qiáng)屈著的身體終于放松了下來，呼吸也慢慢地恢復(fù)平穩(wěn)了。

    “君上！”

    老寺人一直在旁緊張地瞧著，靠過去輕聲喚他。

    庚敖臉色依舊有點憔悴，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老寺人終于松了一口氣，面露喜色。

    阿玄知他暫時應(yīng)該是止住了頭痛。

    剛才她吹他鼻腔的那種葉末狀的齏粉，是從前僰父用來替人治病的一種藥劑，不但止痛，而且舒緩情緒，藥效奇妙。兩個月前，秭人被迫離鄉(xiāng)踏上北遷之路的時候，被允許攜帶部分隨身之物，阿玄帶的東西里，就有這一包葉末，因為其中一味草藥極難采到，所以平時也不大舍得用。

    其實她之所以被迫離開生活了十七年的熟悉的赤葭，踏入這顛沛流離的北遷苦旅，全是拜眼前這個男人所賜。

    本是不該將這珍貴異常的藥用在他身上的。

    只是方才情況有點特殊，她也來不及考慮太多的別的因素。

    阿玄心里五味雜陳，默默地收拾東西。

    庚敖轉(zhuǎn)頭望了阿玄一眼，似乎疲倦又襲來，再次閉上了眼睛。

    老寺人替他輕輕擦汗，又為他蓋被。

    成足示意阿玄隨自己出來，到了外間，兩人站定，他看向阿玄，神色里帶了微微的感激之色，低聲問道：“你可知君上為何突然頭疾發(fā)作？”

    阿玄道：“國君到底因何突發(fā)頭疾，我實在是不知。且不瞞你，我只能替他暫時止痛，能做的也就如此而已。”

    成足一怔。

    身后響起輕微腳步聲，阿玄回頭，見那個名為茅公的老寺人出來了。

    “你做的很好。今夜不必回去了，就留在此處。”老寺人對著阿玄說道。

    阿玄知他擔(dān)心里頭那個今夜再發(fā)頭疾才要留下自己的。

    也容不得她拒絕，便不作聲。

    “另有一事，你須得牢牢記住，”老寺人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語氣也陰沉了，“君上今夜突發(fā)頭疾之事，你不可向外人透漏半句！”

    阿玄微微一怔，聯(lián)想到剛才成足親自駕車來接自己，那輛輜車包的密不透風(fēng)，且以庚敖國君之尊，一路進(jìn)來，他的跟前除了這個老寺人，也不見別的什么人在服侍。

    “我的話，你可記住了？”

    老寺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雙目緊緊盯著她，目光迫人。

    “然。”阿玄應(yīng)道。

    老寺人端詳她片刻，眼神方慢慢地轉(zhuǎn)為柔和，微微頷首。

    “記住便好，”他微笑道，“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君上必定不會虧待于你?！?/br>
    ……

    老寺人再次入了內(nèi)室，看一眼依舊仰臥于榻的庚敖。

    庚敖閉著雙目，神色平靜，似乎已經(jīng)睡了，他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正要吹滅過亮的幾盞燭火，忽聽他道：“今晚之事，不許泄露出去半分?！?/br>
    老寺人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恭敬地道：“君上放心，絕不會泄露半分。秭女也已被我封口，我觀她應(yīng)當(dāng)不是不知輕重之人?！?/br>
    庚敖睜開眼睛，微微一笑：“茅公年邁了，不復(fù)我幼時的壯年之力，此次西行顛沛，本不該讓你同行，當(dāng)留你在宮中才對。今日你想必乏了，你去歇吧。”

    “君上何出此言？只要君上不嫌茅公無用累贅，茅公便是翻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老寺人遲疑了下，又道：“君上莫嫌茅公多嘴，茅公也算看你長大，記得君上從小到大，身上莫說大災(zāi)大病，便連小病也是罕有，卻不知今夜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