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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已過,北城門的方向,漸漸來了兩騎,當(dāng)先那人身裹黑色披風(fēng),看不清容貌,身后一人狀似隨扈,縱馬來到城門之下。 國都入夜便施行宵禁,兩騎漸漸行來,發(fā)出的馬蹄敲打路礎(chǔ)之聲,于這深夜聽來分外入耳。 城門令上前,接過那隨扈遞出的啟節(jié),見竟是代表國君使者的玉節(jié),一驚,抬眼細看,認出竟是太宦茅公,何敢再問,歸節(jié)后立刻命打開城門。 兩騎飛縱而出,朝著丘陽之北的熊耳山疾馳而去,約一個時辰后,抵達山腳,那男子下馬,抬眼眺望一眼半山方向,隨即朝筑于半山的一處房舍行去。 月懸中空,男子沿著石道疾步上山,待行至房舍之前,門戶早已緊閉,他叩門,清晰聲音傳入院中。 片刻后,門內(nèi)傳出一陣輕快腳步之聲,門“吱呀”一聲打開,站了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衫少女,貌秀麗甜潤,一邊揉著惺忪睡眼,一邊問:“何人夜半至此,擾人清眠……” 那男子摘下披風(fēng)。 少女一怔。 “敖?”她語調(diào)有些驚訝。 少女年紀分明比庚敖要小上許多,張嘴卻直接呼他名字。 “小姑,叔祖可睡了?” 庚敖朝內(nèi)庭看了一眼,問。 原來這少女名玉璣,乃庚敖的季叔祖所生的幼女,季叔祖于十年前戰(zhàn)死,庚敖的次叔祖武伯,便是此間主人,無子無女,收養(yǎng)了這個侄女,這幾年的大部分時間里,一直居于此處。 武伯則是庚敖父親文公的叔父,庚敖叔祖。 庚敖祖父平公臨終之前,知武伯有乾坤定奪之能,托他輔佐文公。武伯不負王兄之望,嘔心輔文公四十年,令穆國國力大增。文公薨,當(dāng)時穆國公族里有公子慶、公子服虞等野心勃勃,暗中伺機行亂,亦是武伯力穩(wěn)局面,扶持烈公上位,后為助烈公穩(wěn)固國君之位,安排他娶了伊貫之女為妻。 如今武伯年過古稀,數(shù)年前起,便不再過問國事,在玉璣侍奉之下,一直閑居于城北熊耳山的此處屋宅之中。 庚敖繼國君位后,每逢不決之事,常會來此請教武伯。是以玉璣見他此刻深更半夜竟縱馬一個時辰趕到,以為有重大不決之事,忙請他入內(nèi),輕聲道:“你稍等,我去瞧瞧。叔父剛睡下也沒多久……” 她正低聲說著話,身后一扇牖窗之內(nèi)亮起燭火,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可是敖到了?叫他入?!?/br> 玉璣應(yīng)了一聲,關(guān)門,帶了庚敖入室。 …… 室內(nèi)地鋪一張整潔涼席,側(cè)旁擺一弈局,武伯已披一葛衣起身,坐于其上。 庚敖至他對面,恭恭敬敬叩首后,跪坐于旁:“深夜至此,驚擾叔祖了?!?/br> “可是遇到難解之題?” 武伯須發(fā)皆白,面容慈和,雖年過古稀,但精神依舊健碩,雙目炯炯。 庚敖先是搖頭,后又點頭,不待武伯詢,自己先道:“叔祖,敖于數(shù)日之前,拒了與晉國之婚?!?/br> 他頓了一下。 “與晉聯(lián)姻,扶公子頤上位,鞏固穆晉兩國之好,此原本為烈公之遺愿,公子頤又曾許諾,若助他上位國君,日后割定刑二邑為謝?!?/br> 武伯目光微微一動:“既如此,你為何拒婚?” 庚敖道:“公子頤心機頗為深沉,如今為登國君之位,自然可隨意允諾,日后一旦上位,我料他必定不肯履諾。若真割讓二邑,必激發(fā)晉人反對,他倘以借口拖延,到時我將如何?棄,不甘。不棄,兵戎相見。此非我所愿,亦非我所喜?!?/br> “且公子產(chǎn)若繼位,日后為穩(wěn)固君位,必定也會求好于穆國。既如此,我又何必定要以聯(lián)姻來紐結(jié)穆晉之交?” 武伯微笑道:“你考慮甚是周詳。叔祖前次也曾有言,此事由你自己做主,如今也是一樣。” 庚敖道:“叔祖當(dāng)也聽說了,我亦擱置了立伊氏女為君夫人之事吧?” 武伯微微頷首:“想必你亦有考慮?!?/br> 庚敖抬起眼睛,對上武伯的目光:“叔祖,敖若因自己之心,娶敖喜愛之女子為妻,叔祖是否應(yīng)允?” 武伯一怔:“她是何人?” “秭國之女?!?/br> 武伯哦了一聲:“她如何就令你心生想要娶她之念?” “想到和她朝朝暮暮,共此一生,我心中便甚是快樂。” 武伯不再開口。 庚敖注視著他,肩背微微繃緊。 “叔祖若是言否呢?”武伯終于開口。 “那么除她之外,敖必須要立的君夫人是哪家之女,請叔祖告我?!?/br> 武伯半晌不語。 “若無,敖為何不能娶她?” 武伯沉吟良久,終緩緩道:“你的故去兄長,以他國君之位而言,魄力不足,故需借力一強有力的妻家。至于你……” 他注視著庚敖,微微一笑:“此若為你慎重之慮,你可自行決斷。叔祖雖覺意外,卻也不會橫加阻撓?!?/br> 庚敖仿佛松了一口氣,面露微微喜色,向武伯叩首為謝。 他出來后,玉璣相送,望著庚敖,吃吃地笑。 庚敖知她必是偷聽到了方才自己與武伯的談話,笑道:“小姑因何而笑?” 玉璣道:“我只聽說國君如何年輕雋武,惜乎不解風(fēng)情,卻從不知,原來竟是情種!下回你帶那秭女來見叔父,順道讓我也見識一番,到底是如何的瑤池神女,竟能令你舍那兩個城邑!不愿娶晉國公女,直說便是,還在叔父面前繞來繞去地尋借口!”庚敖因糾結(jié)多日的心事卸去大半,心情愉悅:“等時機到了,我便帶她來拜望叔父和……小姑。” 玉璣一笑,為他開門:“那我就等著了。” …… 庚敖縱馬回城,此時已是四更,整個王城,正籠罩在黎明之前最為深沉的黑夜之中。 他并未直接回宮,而是來到王宮之前位左,與位右社稷相對的的太廟,入內(nèi)。 司常從睡夢中驚醒,見國君現(xiàn)身,驚詫不已,忙領(lǐng)胥人出迎。 庚敖屏退司常等人,命遠遠在外,不得靠近,只帶茅公入內(nèi),入門塾后,命他亦停步,隨后獨自穿過中庭,最后步入位于北部正中的祖廟之前,點香火,下跪端正叩首,隨后對著前方以左昭右穆序列的一團黑漆漆的神牌說道:“敖之列位先祖在上,受我大禮,聽我之言。先祖有靈,不必我再贅敘,想必也能知我所想。她不但極好,且數(shù)次救我性命。倘若無她,我此刻不定早丟了性命,亦來此處侍奉眾位先祖了,更遑論日后為先祖延續(xù)血脈,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她雖算計了我,但臨了見我置身險境,還是毅然回頭救我,可見她對我亦是掏心掏肺,只是她自己尚未得知而已,如此好的一位女子,又是敖的心頭之人,敖深夜來此,便是拜請眾位先祖允我娶她為妻,立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