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陣嘈雜聲，似是有人吵嚷，便著隨扈出去探聽，沒片刻，隨扈入內(nèi)，說一個名叫成甘的人方才跑到城門之外，起先在那里徘徊，落入守軍眼中，見他行動鬼祟，便將他捉住綁了，他又掙扎抗拒，說自己是穆國君夫人的親娘舅，來此是要面見穆侯，有重要事情相告，守軍便將他帶入。

    庚敖略感意外，沉吟了下，叫帶他來，自己入座，沒片刻，看見成甘果然被兩個彪兵持著入內(nèi)，看他神態(tài)，似是對所受的待遇很是不滿，朝前左右張望，一眼看到庚敖，面露喜色，待要上前，卻被人抓住左右臂膀，氣道：“我乃成甘！君夫人的親娘舅！穆侯前回到洛邑，便是我接待的！”

    庚敖微笑，叫人放開他，成甘氣惱地?fù)哿藫垡滦?，這才重露笑臉，到庚敖面前行禮。

    庚敖請他入座，耐著性子聽他對自己吹噓了片刻，道：“此地為兇地，小宗伯怎突然現(xiàn)身于此？既來見孤，想必有事，直言無妨?！?/br>
    成甘方才吹捧庚敖之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此刻聽庚敖如此發(fā)問，一時又頓住了。

    原來周王病至不能自理，洛邑的朝事，如今慢慢皆由王子躍代領(lǐng)。躍對成甘一向不喜，十分冷落。息后也知這個弟弟從前便是靠著逢迎周王才身居高位，只是從前她自己一直病著，無心與朝堂之事，如今身體漸好，躍又慢慢親掌國事，每逢成甘來尋自己哭訴，自然站在兒子一方，起先還勸他多以大局為重，后來次數(shù)多了，便避而不見，成甘在周地位一落千丈，前些時日便離開洛邑去投奔媯頤。

    媯頤倒是沒嫌他，非但如此，對他還很是客氣，封他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此次晉穆大戰(zhàn)，他原本滿心盼著晉國大勝，如此，自己往后不但能繼續(xù)在晉國為官，有朝一日借著齊翚之力，說不定還能繼續(xù)做著復(fù)國之夢，沒想到媯頤一敗涂地，他思前想后，冒著兵兇跑到這里，實際是想改投庚敖。

    他吞吞吐吐說明了來意，最后道：“息后乃我親姊，君夫人亦叫我一聲阿舅，我一向便將穆侯視為己親，此次大戰(zhàn)，我一早就料到晉人必敗無疑，本早就想改投穆侯，奈何被媯頤強(qiáng)留，前幾日終于叫我逃了出來，九死一生，方至穆侯跟前。經(jīng)此一次，穆侯威滿天下，又有何人敢與穆侯比肩？

    他說完了話，見對面的庚敖看著自己，神色平淡，不辨喜怒，心里一時沒底，正忐忑著，忽聽他問：“聽聞你有重要之事要告我，何事？”

    成甘忙起身，小步到了他近旁，附耳低聲道：“我來，正是有事要告。實不相瞞，媯頤疑心前次王師伐楚失利，乃是穆侯你與鄭人合謀所致。他對君夫人依舊懷有妄念，原本謀算我以探親之名來見君夫人，將此事告知君夫人，以離間穆侯與君夫人，他好從中漁利。我一向?qū)⒛潞钜暈榧河H，怎肯受他擺布？故輾轉(zhuǎn)逃離，九死一生，今日終于得見穆侯，遂將此事相告。穆侯放心，我只盼穆侯與君夫人百年好合，決計不會在君夫人面前吐露半字！”

    庚敖慢慢轉(zhuǎn)頭，盯著成甘，一語不發(fā)。

    成甘原本有些得意，心想他定會感激自己，不想他這反應(yīng)，卻是出乎意料，被他看得漸漸心里發(fā)毛，臉上笑容退去，遲疑了下，試探道：“穆侯何故如此看我？”

    “這便是你所謂之重要事？”

    庚敖問了一句。

    “是！穆侯你要當(dāng)心小人，免得中了離間！”成甘一臉義憤。

    庚敖忽然放聲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在成甘錯愕的目光注視下，道：“多謝小宗伯九死一生冒險前來相告！孤甚是感激，然小宗伯如蛟鵬出世，孤之廟堂，水淺天低，恐容藏不下，小宗伯還請另尋高就之所！”

    哈哈大笑聲中，他按劍而起，撇下成甘大步而去。

    ……

    阿玄在西華關(guān)等了庚敖兩個月了。

    又是一年春至，西華關(guān)附近的野地里，冰雪漸漸消融，昨夜一場小雨過后，今早起來，遠(yuǎn)遠(yuǎn)看去，遠(yuǎn)處地平之上，已然開始冒出一片淡淡的新綠草嫩之色。

    最近這個月，她脫衣已經(jīng)漸漸顯腹了。腹中孩兒非常乖巧，除了每天早上起來偶有嘔感，她也更愛睡覺之外，剩余時間，阿玄便和平常沒什么兩樣。

    她人雖在關(guān)內(nèi)，但從庚敖離開后，幾乎每天，都能從守將那里得到關(guān)于前方的消息。

    晉人不敵穆之勇士，潰不成軍……

    國君領(lǐng)軍，一口氣攻下了六邑……

    國君驅(qū)走晉侯派來的求和使者，攻破晉都，晉侯媯頤和全部公族大夫被俘，迫于形勢，向庚敖呈上降書，承諾割地納貢，永不反悔……

    最令阿玄感到歡喜的，便是庚敖如今已經(jīng)領(lǐng)軍行在了回關(guān)的路上。

    按照行程，或許最快三天之后，她便能見到夫君的面了。

    雖然還有數(shù)日他才能回，但阿玄對他的思念，已是一天天堆積，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這日黃昏，她用過晏食，照習(xí)慣，在春和幾個隨扈的陪伴之下外出散步，不知不覺，行至西華關(guān)前。

    夕陽慢慢沉下山頭，金色的光芒，完全地籠罩了她面前的這座關(guān)隘。立于關(guān)下，仰頭而望，暮色中爬滿青苔和藤蘿的這座古老關(guān)隘顯得愈發(fā)雄壯沉渾，如同一道拔地而起的巨大屏障安插在了山峰之間，為穆人牢牢把守著東邊的大門。

    守將遠(yuǎn)遠(yuǎn)看到君夫人的身影，急忙跑來向她問好。

    阿玄望了眼關(guān)隘之頂，微笑道：“我可上去？”

    “自然！君夫人當(dāng)心便是！”守將忙道。

    阿玄點頭，春忙扶住她。

    阿玄足踏腳下那仿佛鏤印著刀劍和歲月痕跡的巨大青色石階，一級一級慢慢攀登而上，最后登頂來到關(guān)樓，立于城墻的垛口，朝著遠(yuǎn)處前方眺望。

    這是她第一次登上西華關(guān)的關(guān)樓。

    夕陽剛剛沉下山頭，關(guān)山之外，遠(yuǎn)山蒼莽，長川蜿蜒其中，猶如玉帶盤旋，頭頂暮色，正迅速壓攏而下，天空呈現(xiàn)一片最后的蒼茫青紫，視線盡頭的遠(yuǎn)方，歸鳥爭相振翅入林，獵獵風(fēng)起，云端之下，若有聲聲龍吟鶴唳……

    入目之景，其磅礴、其壯麗，令人渾然生出一種天地悠悠，萬物芻狗之感。

    阿玄心潮激蕩之時，小腹忽然微微一動，仿似身體中正孕育的那孩子也感應(yīng)到了她此刻的心情，在用他的方式應(yīng)和著母親。

    阿玄抬手，輕輕按在小腹上。

    春見狀，略微緊張，忙道：“君夫人可是乏了？天亦要黑了，還是早些回去歇了。君上三日后便可回了?！?/br>
    阿玄一笑，點了點頭，再次眺望了一眼從關(guān)口延伸而出的那條馳道。

    它筆直朝前，宛如劈開莽林的一支利劍，伸向那不可知的遙遠(yuǎn)遠(yuǎn)方。

    三天之后，庚敖便會回了。

    阿玄最后看了一眼消失在遠(yuǎn)方的馳道，慢慢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