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好心惡意也分不出，要不怎么說沒腦子呢？后來居然到我府里鬧事，要?dú)⑽?，又找不到我，就在我馬車底下綁炸藥，想著總要炸斷我一腿一臂?？上屡c愿違，只炸聾了我侄兒的一雙耳朵。好吧，誰讓他是我這jian賊的侄兒呢？炸得好，炸死也是活該！炸錯了人，那就投毒罷，可動作又是那么大，讓巡查兵想不看見也不行。我好欺負(fù)，人家真刀真槍的軍爺可不是那么好欺負(fù)的！我也真是下作得緊，別人要?dú)⑽?，我還去救他們，那不是犯賤么？”他脖頸受制，說了這一大片話，已是氣喘吁吁。

我朋友聽到“炸藥”“投毒”幾個字眼，直直地向群雄瞧去，嘶聲問：“這……可是真？”群雄都默然不語。一人道：“按說我們俠義中人，不該……只是為除jian佞……”自知話說不圓，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上上下下，諸多事實(shí)連綴起來，真如暴風(fēng)驟雨一般，把我朋友徹底打成泥塑木雕。他抓著那男人，喉間呼呼作響，似要說些甚么，卻又說不出。那男人側(cè)頭瞧了他一眼，向先前說話那人道：“你要除jian佞，好。”突然用力推開我朋友，跌在地下。幾人忙去攙扶，他卻視如不見，自己站起，搶過一根火把。人人訝然望著他，不知他此舉何意。

我朋友滿臉懊悔，道：“沈……你不可……”

只見那男人昂首道：“個個要?dú)⑽?，個個不認(rèn)得我，好，今天本王大發(fā)慈悲，教你們一個法門?！碧鹗謥?，扭住自己衣領(lǐng)，擦的一聲，撕了開來。

火光映照之下，只見他左頸之中，繪著一團(tuán)青色的花朵。那花重重疊疊，模樣猙獰，襯著他雪白的脖頸，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那男人傲視眾人，冷冷道：“這個蒲青女葵掌記，天下間只本王一人有，絕無第二人。下次你們來殺我，定要瞧準(zhǔn)了再動手，萬萬不可弄錯了?！闭f畢，掩住領(lǐng)口，拿火把一指南面眾兵，道：“放他們走！”

我朋友見他拋出這句話，那是將他自己永永遠(yuǎn)遠(yuǎn)，暴露在了殺機(jī)之下。當(dāng)下站立不穩(wěn)，聲音也似換了個人般，伸手向他，道：“你又……又何必……”

那男人一摔火把，看也不看他，仰首道：“我原是大jian大惡、禍國殃民，殺了我，正是大快人心。要你cao甚么心？”火把摔到之處，隊(duì)中登時分開一條道來。

我見我朋友癡癡癲癲，這等良機(jī)可是稍縱即逝，急忙推眾人快走。其時山谷中將近一千之眾，卻無一人出聲。天地之間，只剩下長風(fēng)獵獵，吹著火把啪沙作響，眾人腳步沙沙，低著頭從甲兵長槍下無聲地走了出去。

堪堪走了大半，董杏兒緩緩越過眾人，走到那男人面前，哽咽道：“你……你是蘇方宜？”

那男人漠然看了她一眼，道：“正是！”

董杏兒神情怪異，似喜似悲，突然反手抽出一把劍，向他胸口刺去。

她哭喊道：“你怎么能是蘇方宜？”

女孩兒傷心之下，那一劍還是又快又狠，眼見要刺那男人一個透明窟窿。場中半數(shù)人都驚呼出聲，別人喊的是“侯爺”“大人”，我朋友喊的卻是“沈郁”。

驚呼未畢，只見那劍斜斜地指向地下。董杏兒的手腕，已經(jīng)被牢牢地拗住了。

那男人死里逃生，也是驚魂未定。甲兵從四面八方撲上來，把董杏兒按倒了。女孩兒毫不掙扎，只是失聲痛哭。

我朋友一時忘情，竟而不知所措。只見那男人抬眼看著他，輕輕地說：“這一招，我到底沒能還了你?！蓖蝗晃孀⌒乜冢虻乖诘?。他指縫間涌出了鮮血，那一劍，還是刺傷了他。

我朋友短短一個時辰之內(nèi)，迭遭大變，已然不能承受。他撲在那男人腳邊，握著他肩頭，目光散亂，喚道：“不要死，不要死?！彼莻€模樣，完完全全就是個瘋子。那男人輕輕一笑，閉上了雙眼。那一刻，我的呼吸也要停止了。

眾兵指著他叫嚷道：“放下蘇大人！”一群囚徒站在中央，脫不了身。

忽然之間，我朋友仰天笑了三聲，又哭了三聲，抱起那男人，幾起幾落，越過了山谷。我急忙展開身形追趕，甚么十三省俠士，甚么家國大義，全都不要了。

第18章千陽

（馬小蛇說到這里，緊緊地閉上了嘴唇。偌大一個山林之中，只余幾聲微微的蟬噪。除此之外，更無半點(diǎn)聲息。

丁貧默了片刻，低聲問：“他死了沒有？”）

哈，他怎么會死？這位侯爺神通廣大，逢兇化吉，就是放在火里燒起來，也會變成鳳凰！我朋友抱著他，在京郊一處莊院休養(yǎng)了三天，他就醒了。醒來之后，神氣也跟鳳凰一般驕傲，人也不睬，水也不喝。我朋友端著水碗，低聲下氣地求他喝一口。要我說，有甚么好求的？渴得狠了，他自己偷也會偷著喝。但我朋友早被他折磨得沒了脾氣，寧愿受他百般糟踐。我見他在那間斗室之中，一時軟語求懇，一時以頭搶地，千姿百態(tài)做盡，幾番死去活來。那男人一眼也不瞧，背身向里，譏道：“我是天下最壞、最會作弄人的人，最毒的毒蛇，也毒不過我的心腸。你我素不相識，何必做作到這地步？”我朋友忍痛道：“怎么是不識得？去年九月十三起，我便識得你了，以后永遠(yuǎn)也不會忘?！蹦悄腥死湫Φ溃骸斑@么說來，去年九月十三，我倒識得了一人。此人資質(zhì)平庸，見識短淺，唯一可取之處，就是眉眼略有些似我七哥罷了?？上麩o福識得我蘇方宜，我也只當(dāng)他死了。”這男人心狠手辣，穿腸見血，專往人最痛的地方踩。我朋友跟他處了幾天，頭發(fā)越發(fā)白得厲害了。

一天夜里，他又發(fā)起高燒來，滿口胡言亂語。我朋友在旁聽了他許多癡話，兩眼通紅，手足發(fā)抖，藥碗也捧不住，簡直隨時要倒下去，那男人只是不理不睬。他拖著這副軀體，慘白著一張臉，來來去去，給那男人換湯換藥，也不知換了幾百次。忽然之間，那男人捉住了他的衣角，眼望著他，柔聲道：“怎地多了這許多白發(fā)？”

我朋友遭了無數(shù)白眼冷遇，突然得了這一句，不禁喜得呆了。誰知那男人目光散亂，喃喃說道：“這些年來，你老了，我也老啦。從前年輕時候的事情，也漸漸記不清了。半輩子糾纏下來，也不知是你負(fù)我多些，還是我負(fù)你多些。我只問你一句：當(dāng)年你離開我，現(xiàn)在可后悔么？如今我身邊如許多人，連那個姓梁的壞蛋王爺也在其中。你猜我歡喜誰多些？諒你也猜不到。哼！前年我病得要死了，你也不來瞧瞧我?！边@男人生性放佚，寥寥幾句話語，分明又勾勒出一位昔日的情郎?？此捴幸馑?，那人不但好好地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