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細看這封信，恨不得把信看出花來，沈令邇是個聰明人，她不會送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他看著第一行，她莫名其妙地提出“陳年舊事”就很讓人生疑，信是豎著寫的，他橫著看去，上面寫著：

    陳堂吊有鬼，岳陽將亂。

    送信的傳達兵叫陳堂耀，今年年初才入伍，他騰地站起身往外走，剛走到吳佩倫的辦公室，就聽見宋彥銘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來不及跟他打招呼就直接進了辦公室，張劭溥聽見他的聲音從室內(nèi)傳來：“譚延闿大軍壓境，岳陽將破！”

    第12章 chapter 12

    “你要到長沙去？”沈令邇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問那個穿便衣的年輕人。

    陳堂耀點點頭：“是的沈小姐，聽說這是張副旅長的家，我就順便來問問，有沒有需要我?guī)Ыo副旅長的信件?！?/br>
    “有是有，不過在書房里，你在這稍等，我上樓去拿?！鄙蛄钸冋f著站了起來。

    “不妨事，我隨小姐一同上去就是了?！标愄靡奈骞俦容^秀氣，笑起來十分明朗溫暖。

    沈令邇似乎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神情略帶恍惚地說：“那好啊?！?/br>
    書房是張戎按照張劭溥的意愿布置的，房間內(nèi)是神□□調(diào)，清一色的紅木家具，在角落里還擺放著一只香爐，隱隱有檀香味傳出，墻上掛著的幾幅山水畫，見之脫俗。

    陳堂耀打量了一下嘆道：“都說副旅長品位不錯，如今終于得以一見?！?/br>
    寫字臺上放了很多東西，最顯眼的是一個紅色文件夾，在軍中，紅色代表了最重要和最私密的文件，一般都是要放到保險箱里的。陳堂耀沒想到張劭溥對重要文件這樣不上心，忍不住低頭看了幾眼。

    這時候恰巧沈令邇回頭，她溫和一笑說：“看我這腦子，大概是放臥室了，你在此稍作休息，我去去就來?！闭f著，拉開書房的銅把手，離開了房間。

    沈令邇拿著信紙走過來的時候，陳堂耀坐在書房里的小沙發(fā)上養(yǎng)神，看見沈令邇的信說道：“因為軍情緊張，所以送到前線的書信都要檢查，請小姐見諒?！鄙蛄钸冋f無妨，把手中的信件遞給他。

    陳堂耀檢查了一遍，點了點頭說：“多謝沈小姐，那我也不多逗留了?！鄙蛄钸兤鹕硐嗨停恢彼偷介T口。

    關上門的剎那，她的表情變得很嚴肅：“張戎。”

    張戎走到她面前說是。

    “剛才那個人是探子，岳陽要亂了?！鄙蛄钸?，走到客廳中央：“折蘭，收拾衣服，阿福，看看有什么不愛變質的食物，多采買一些?！?/br>
    “小姐怎么知道這個人來歷不明？先生在打仗的時候，家中確實常有來取信件的人。”不然他也不會把人放進來。

    “他既然來到的是‘張副旅長家’，那么家里的女人，無論妻妾都應該叫太太，他是從北平來的，見到張副旅長家有女人并不奇怪，直接就叫沈小姐，可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多，這顯然是一個和岳陽長沙有聯(lián)系的人，他遮遮掩掩，必然有詐?！鄙蛄钸冋f著，皺起秀氣的眉毛，“先生的書房里，有一個紅色的文件，其實那只是一個空白本，是他用來教我辨識文件類別用的，那個陳堂耀卻一直在往上面看，我在扉頁夾了一根頭發(fā)，等我回來的時候，頭發(fā)已經(jīng)沒了，一般來家中做客，客人沒有理由隨便動主人的東西?！?/br>
    “我已經(jīng)用剛剛的那封信向長沙那邊說明情況了，張伯，府里的十二條人命還要麻煩您周全?！鳖D了頓，沈令邇又輕聲說，“探子進入岳陽城，那說明，很快會有部隊前來，岳陽必亂?！?/br>
    張戎從沒見過如此聰明又鎮(zhèn)定的女子，不管是北平還是上海，女人都是奢侈、嫵媚的代表，而這個年輕女人，冰清玉潔，鎮(zhèn)定從容，竟是如此與眾不同，他嘆了一聲：“小姐聰穎敏銳，若身為男兒，一定有所作為?！?/br>
    沈令邇看向窗外，此時的岳陽還是一片歌舞升平，她知道，這樣的寂靜安定已經(jīng)維持不了多久了，她看向長沙的方向，眼中有一層淺淺的憂慮。

    *

    教堂傳來凌晨一點的鐘聲。

    窗外傳來了嘈雜的響聲，有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聲，接著是開火的噠噠聲，如驚雷、似山崩海嘯，響徹天際。沈令邇跳下床，站在窗邊眺望，南面火光沖天，廝殺聲響徹不絕。她來不及看個清楚，就聽見張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沈小姐，譚延闿從西南側攻進岳陽了，我們需要馬上離開！”

    “知道了?！鄙蛄钸冄杆購囊鹿窭锬贸鰩准闼氐囊路?，看上去像個普通人家的女兒。她把長發(fā)綰起，換上棉質的衣服，拉開門走了出去。

    折蘭和阿福站在客廳里，其余幾個男仆正在跟隨張戎鎖閉房門。

    “咱們家應該沒什么大事，不過小姐還是避一避。”張戎說著，遞給沈令邇一個包裹，“紀云在外面，小姐只管上車?！?/br>
    沈令邇一愣：“你們不跟著我走嗎？”

    張戎輕輕搖了搖頭，她看向折蘭和阿福，兩個女孩子眼里都含著淚水。

    “他們動作太快，咱們?nèi)颂?，一旦跟小姐同行，目標太大。小姐放心，都會沒事的?！睆埲终f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連額頭上的那道疤痕都顯得溫柔，這位已經(jīng)不惑年歲的管家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神色，“我家里也有一個女娃，要是活著，也跟小姐一樣大，在這個年月活下來都不易，請小姐自己一定要當心。”

    沈令邇聽著，驀地紅了眼圈，她快走幾步握住張戎的手，聲音有點哽咽：“張伯……”

    外面的廝殺聲更大了，“走吧，”張戎不由分說推著沈令邇向門外走，“小姐放心，等小姐走了，我就讓這些丫頭傭人從不同方向跑，生死有命，小姐不要掛心了?！?/br>
    沈令邇回頭看那個中年人，他低著頭絮絮地說著，折蘭突然跑過來，把手里之前準備好的東西塞給她，這個不過十五歲的女孩猶豫了一下，終于抱住了沈令邇說：“小姐，折蘭跟著小姐不枉此生，只愿來生還能遇見小姐?！闭f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然后又慢慢把手松開。

    沈令邇的眼淚靜靜地落下來，手指攥緊，她咬著下唇說：“你們一定保重?！?/br>
    她被張戎推到門外，紀云給她拉開車門，黑色的普利茅斯在夜色中如同閃電，沈令邇在回頭看向那個住了不過月余的房子，在沖天的火光中，她看見張戎站在張公館的院子里，緩緩倒了下去。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可以看得這么清楚，他能看見一個人，他長著銳利的眼睛，他的手里，緊緊握著一把還在冒煙的木倉。

    張戎是一個不簡單的人，他勇敢冷靜，處理各種事情游刃有余，這樣的一個人，不知道在他死前可會想到什么。沈令邇又想起他說過的話，他也有女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