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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家大宅,加上路上折騰的時間,不過半個下午。他已經(jīng)很少回家。之前十幾年里,從剛開始的一年一兩次,到后來的兩三年一次。連江曾打趣般對他抱怨,將自己自詡為被人忘記的老房子,可也只是在信里偶爾說說。他們依舊保持著通信,其頻率隨著年齡漸長而逐漸降低。這并不會影響連青和連江的關系,兩人都知道對方愛著自己,卻很有默契地,從不會過問對方的私事。宗族內,這一代連氏宗主留給大多數(shù)族民的是風流多情、不務正業(yè)的印象;而掌握連家真正話語權的是其正君連勛。當年剛結合時,年輕的宗主夫夫也曾留下一段只執(zhí)君手的佳話。只是好景不長,一場意外過后,正君無法再誕下最正統(tǒng)高貴的血脈,整個龐大的家族,長達十多年的時間,僅有一個年幼的雌性繼承人。遵循著古老傳統(tǒng)的長老會和各大家族一再施壓。宗主不顧情面一度撕破臉皮。最終,還是連勛先做了妥協(xié),主動為丈夫連納兩個側君,解決了這場聲勢浩大、持續(xù)多年的風波。族民間贊許著連勛的正君風范,卻也暗地里私傳著他善妒重權的閑言碎語;瞧不起宗主的吊兒郎當,卻因堅固的本家勢力和威望,無人敢當面質疑他的決策。這樣一個隱藏了太多人性丑惡的族群,連青根本不想和他們沾上一點關系。既然無法改變,便只能盡可能的逃離。只是這種逃離,在族里輿論開始逐漸關注起他的終身大事后,變得有點可笑起來。那時,連青已經(jīng)在專業(yè)領域有了一定的名氣。相關專業(yè)雜志評選他為近半個世紀以來前途最不可限量的學者,舉辦酒會時,同行教授學生都會拼了命的想和他結識,他經(jīng)手的項目一個又一個,拿的獎項越來越多,可放到連氏氏族里,這永遠都不是關注的焦點。剛開始,連青將這種現(xiàn)象解釋為自己還不夠優(yōu)秀。異獸一族因天資稟賦,很多人在普通人社會里都會有一定名望地位,跟他們相比,連青并不算特別突出??呻S著時間流逝,隨著他在專業(yè)領域取得的成就越來越多,連青悲哀又無奈地發(fā)現(xiàn),他還是太天真、太單純。對于他所屬的龐大族群來說,他的第一個身份,是宗主之位的第一繼承人;第二個身份,是宗主正君的唯一雌性后嗣。除了連江之外,沒人在乎,真正的連青到底是誰。這是三十歲那年,連青遵循族里規(guī)矩回到本家過生日當夜,領悟到的事實真相。就連他的生身之父,也許也不在乎。連青以為這么多年,他已經(jīng)用行為向連勛表明了他的決心和意向。少年時期,是一次次不歡而散的爭吵;成年之后,是主動疏離冷處理的拒絕;可生日當晚,連勛還是按著他的肩膀,贊許著那些恭喜的賀詞,并表示少主的婚事已提上議程,他已在族內開始挑選青年才俊。連青當場就想摔門而去??伤呀?jīng)三十歲了。多年的教育和自我學習,讓他明白,任性地揮灑情緒除了將局勢搞得更糟,沒有任何用處。而一時沖動之下造成的后果,事后都要由本人去吞食。那一晚,連青事隔多年,主動找連勛交談。和連江不同,就算連青不想承認,對于這個父親,他確實心存畏懼。在他生命的三十年中,他從沒有見過像連勛一般,將理性發(fā)揮到如此極致的男人。他好似從不會迷惘,也不會脆弱,哪怕最艱難最困苦的環(huán)境中,他也能做出最正確的決策。他不會沮喪,不會難過,甚至,也許連哭泣也不會吧……年少的時候,在他最艱難的那段時間,連青一直都以連勛為榜樣,要求著自己。時至今日,撇去立場價值觀問題,他依然是他心中最尊敬的人。尊敬,卻并不親密。三十歲的連青,和五十多歲的連勛,時隔十多年的這次交談,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一向少語的連青,有條不紊、連續(xù)不斷地將腹中憋屈了多年的話語一股腦地全說了出來。連勛只是靜靜聽著,爾后沉默了許久,撫額低嘆。‘你以為你在談自由,其實你只是懦弱?!?/br>他的父親全程只說了這樣一句話,便推門而去。連青愕然,很想否認,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是懦弱嗎?是。是逃避嗎?是。是膽怯嗎?是。這些答案,不用連勛提及,連青其實很清楚。不論大權在握的連勛有多么能干,終有一天他會老去。那個時候,他再也無法為自己的幼子遮風避雨,一切的艱難困阻,都需新的宗主親自面對。他的父親連江是幸運的。同樣被這個家族所縛的他,找到了一個愿意為他撐起天空的丈夫,從而得以喘息生存。但連青卻沒有這個運氣,他是獨生子,是唯一符合繼承人條件的少主。自他出生伊始,他人生的終點便決定好了。三十多歲,連青以為他長大了、變強了,便可以改變些什么,到頭來,他才發(fā)現(xiàn),那些他所厭惡所憎恨的人群,不過是多年之后他的可能樣子。因為通曉世事的艱難,所以他才無法輕易地說出拒絕;因為這融于血液的羈絆,他也絕不可能一走了之。他不想一輩子逃避,所以才回國。他以為自己積攢了足夠勇氣和力量,可以面對任何困難,可身處其中,才發(fā)現(xiàn)如此焦慮、難以平靜。他回到了自己的城市。日益沉默著積蓄力量,將全部心血投注于研究之上。他知道那一天終會來臨,那么在那之前,先安居一隅,偷得一點點時光罷。蘇杉,便是這偷得時光的一部分。三十二歲,連青可笑的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會心動。那個青年的眼中似有萬千光華,笑容是那么自由灑落,他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只是盡情、毫無負擔地享受生命本身。每一次的接觸,連青都能聽到自己心臟雀躍的歡呼。他苦笑著接受了這個事實,卻又用理智,將這種萌動圈養(yǎng)在安全線范圍之內。不說同為男性的性別,就是年齡差和成長環(huán)境的巨大差異,哪怕只是談談戀愛、玩一玩這種普通人對抗誘惑時的自我說服,理智冷靜的連青都不允許其一秒鐘的閃現(xiàn)。他好羨慕蘇杉那種源于本源的無拘無束和旺盛的生命力。那是他不曾有過、亦永遠都不會有的特質。他能看得出蘇杉眼中對他的興趣,卻裝作一無所知毫無所動。控制表情、甚至是控制情緒,對他來說,都如家常便飯。蘇杉在科學研究領域,擁有著無以倫比的天賦。他腦袋聰明,雖然在國內接受的教育,但一點都不受應試體制的僵化影響,好奇心和理解力都很高,同時擁有絕佳的直覺,足以引領他少走很多彎路,可以用比同齡人少幾倍的付出,而獲得相同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