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邢老先生又道:“如此說來,你娘給你選的這門親事就更不差了。你是怕那當官的人家規(guī)矩大?便是置辦了私宅,你也不好隨意出去?” 楊雁回自然也不會說什么,她已有心上人了,只是心上人不知在哪云云,何況她如今確實禁不起官眷的那些規(guī)矩,便嘆氣道:“可不就是這個意思么?人都說,京城的女人已是夠隨意了,便是我們京郊,也已是好多了??烧嬉隽斯倬?,我也受不了呀。以后七月十五人家放燈,我還能不能去看?小潭山能不能隨意去爬?這話本子還寫不寫得?若是都不能,我情愿還是去死了罷?!?/br> 邢老先生嗔道:“小小年紀不要亂說,開口閉口死呀死的,不吉利?!?/br> 楊雁回便不提“死”字了,只是道:“我娘聽了我的顧慮,說除非將我配給個殺豬種地沒根基的人家,否則誰家的女人還不得守著些規(guī)矩?這也都是沒法子的事。我說,那我有潤筆,還有花浴堂的分紅,我自己守著銀子過日子罷,多輕松自在,何苦嫁了人去受苦。娘說我小孩家家的亂說話,又說她看那穆夫人時不時還能去花浴堂泡個溫泉,想來穆家對女眷的要求尚算寬松,家風不算守舊了。畢竟那花浴堂的女客,大多也只是富人家的太太奶奶,正經(jīng)的官眷可是不多?!?/br> 邢老先生也沒話說了,只得道:“如此看來,你娘已是處處都為你想得周全了,你還是從了吧。”完了又嘆息一聲,“只是可惜了少棠呀!” 楊雁回:“……” …… 楊雁回沒精打采的乘了車往回去,正走著,忽聞窗外有人道:“這位大嫂,請問這可是楊家的車子?” 楊雁回聞言,面上頓時大喜,這分明是穆振朝的聲音!很好,她正想著要會一會這個家伙呢。就是發(fā)愁女人家要守的規(guī)矩多,沒有個見他的時候。 秋吟見她面帶喜色,立刻朝她臉上比了個羞羞的手勢。楊雁回“嗤”了一聲,心知她誤會了,卻是不以為意。 趕車的是何嫂子,那何嫂子并不認得穆振朝,但看對方穿衣打扮不是個尋常子弟,坐下跨的棗紅馬又頗為神駿,說話也有禮貌,不像個地痞無賴,便笑道:“正是,不知這位相公是哪位?” 不待穆振朝回話,楊雁回便掀開車簾子,向他道:“穆公子這一向可好?” 穆振朝發(fā)現(xiàn)車里頭的是楊雁回,便也笑道:“我看這車和趕車的大嫂都頗為眼熟,便冒昧問了問,不想竟是楊姑娘坐在里頭?!?/br> 楊雁回面上淺笑,輕輕柔柔道:“前兒穆公子送的點心收到了,花浴堂的女工都說好吃?!?/br> 穆振朝的臉色立刻黑了一黑,道:“那是送給楊姑娘的?!?/br> 楊雁回道:“我一個人如何吃得完?嘗過一個覺得很不錯,想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便將剩下的拿去賞了人了?!?/br> 穆振朝的臉色并未因此好轉(zhuǎn),但眼里看著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也沒得氣生,仍是道:“楊姑娘,這附近有家茶舍,姑娘可否賞臉同去品茗?” 楊雁回假意推辭道:“我是個閨閣女子,不好隨意拋頭露面?!?/br> 秋吟在一邊聽得直翻白眼。姑娘這話說得,好像那日爬小潭山的不是姑娘似的。 穆振朝道:“不打緊,那是一家十分安靜的茶舍,也有許多雅閣?!?/br> 楊雁回仍舊假意推辭:“孤男寡女,恐是更加不便?!?/br> 何嫂子也覺得不好,雖說她兩個是訂了親的,但到底未曾婚娶,楊雁回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倘或鬧出些什么閑話來,她不好跟閔氏交代。當下便道:“穆相公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只是出來時太太有過交代,不許我?guī)е媚锼奶庨e逛?!?/br> 穆振朝覺得這個趕車的大嫂真是太沒眼力勁兒了,便也道:“現(xiàn)在不是嫂子帶著姑娘閑逛,是我想和你們姑娘喝杯茶罷了?!庇洲D(zhuǎn)臉道,“楊姑娘,還請賞臉。” 楊雁回一副萬般無奈的樣子,只得依了他,道:“那茶舍果真如公子所說,十分清靜?” 穆振朝聽她話里的意思有轉(zhuǎn)機,這才道:“果真清靜。那個茶舍略偏僻些,常去喝茶的,大都是老板十分熟絡的朋友和客人?!?/br> 楊雁回不由噗嗤一笑:“竟有這樣的茶舍?那老板要有多少熟客,才撐得起那茶舍不倒?”心里卻隱約猜出來是哪家茶舍了。不知道穆振朝有沒有安排秦英等在里頭跟她攤牌呢?看穆振朝這一臉殷勤的樣子,又不像是要攤牌。何況要攤牌,只退親便了,何苦又只邀她自己去那茶舍呢?那大概這廝只是單純想獻殷勤? 穆振朝道:“那老板是靠販賣茶葉謀生,許多茶舍茶莊,都是從他家躉貨。茶舍卻經(jīng)營的十分隨意。” 楊雁回點頭,但笑不語。 穆振朝又道:“楊姑娘,不如去那里喝幾杯茶?他家的好茶很多?!?/br> 楊雁回欣然道:“盛情難卻,我隨穆公子去一趟便是。何嫂子,咱們?nèi)グ??!?/br> 何嫂子十分不情愿,坐著一動不動:“姑娘,這傳出去了……” 楊雁回打斷她道:“你不說我不說,如何就傳出去了?何嫂子,去一趟吧。娘不讓你帶我亂走,其實是怕我遇到歹人,如今有穆公子在,哪里還有歹人敢近前?” 何嫂子只得依了楊雁回的意思,隨著穆振朝往他說的茶舍去了。 楊雁回落下簾子,坐回車內(nèi)。秋吟繼續(xù)拿手指刮著臉羞她。楊雁回一揚脖子,表示不在意。 待騾車緩緩停下后,楊雁回先掀開簾子看了一看,果然是她猜的那家茶舍。 楊雁回下來后,穆振朝便引著她往里頭去了。茶舍里果然十分清靜,只有一個眉目清秀的小伙計守著店。 不待那小伙計答話,穆振朝便道:“老房間。拿你們新到的蘭香牡丹來?!痹挳叄忠鴹钛慊厣隙侨チ?。 楊雁回提著裙子,踩著樓梯跟上去。秋吟完全不懂得欣賞此地的雅致,只覺這里安靜得可怕。她便開始胡思亂想,穆公子為何帶小姐來了這么個陰森森的又沒人的地方?該不是要……?她要隨時保護好小姐呀。唉,原來便是未婚夫婿,也不好獨處啊。 進了一處茶室后,小伙計很快送來茶葉,一邊又忍不住暗暗往楊雁回那里瞥了好幾眼。 穆振朝冷聲道:“我來泡茶即可,你自去忙吧。哦,記住,這位是青梅村的楊姑娘,往后可認識了?” 小伙計心知穆振朝是不高興了,忙灰溜溜退了下去,連個賞錢也不敢討。 楊雁回忽呵呵笑道:“穆公子好雅興。我本以為穆公子是個每日里只知練武的勤奮人,不成想,原來穆公子也是每日里泡在茶館和澡堂啊?!闭Z氣涼涼的,嘲諷之意頗濃。 京城中的閑散子弟頗多,日日吃喝嫖賭的不少,但上午喝茶下午泡澡,俗語謂之“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也不少。 穆振朝屬不屬于此列,楊雁回并不知道,她的目的只是打擊穆振朝。 ☆、第142章 香閨女偏提艷情書 秋吟覺得姑娘的腦子讓驢踢了,怎么這么不會說話?姑娘還總說自己不會說話,她覺得姑娘才更不會說話呀! 就聽穆振朝笑道:“楊姑娘說反了,我素喜下午來喝茶。所以我是上午水□□,下午皮包水。” 他聽出楊雁回話里的譏諷之意,只當這丫頭是誤解了他,并不以為意,一邊解釋,一邊開始動手泡茶。提過小伙計送來的那壺熱水時,還解釋說:“這是天泉水?!?/br> 穆振朝不生氣,反倒讓楊雁回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故意笑道:“穆公子的習慣倒是與常人大不同啊。別人一大早起來,吃過飯遛完鳥,便去茶館里喝茶。穆公子竟是去泡澡么?” 穆振朝道:“我可沒那個閑情逸致,我是練功出一身臭汗。哈哈哈。” 這心無城府的爽朗笑聲,到讓楊雁回更不好再無理取鬧。不好再污蔑穆振朝,她便轉(zhuǎn)而貶低自己,又道:“我日常做的事倒是與穆公子大有不同?!?/br> 穆振朝問:“不知楊姑娘平日里都喜歡做些什么?” 楊雁回道:“我喜歡讀書?!?/br> 穆振朝問:“楊姑娘喜歡讀什么書?” 楊雁回道:“《李氏焚書》?!边@下該把你嚇走了吧? 穆振朝喜得一拍桌子,大笑道:“知音,我也喜歡讀此書?!?/br> 楊雁回:“……” 穆振朝又道:“我最喜歡看李先生痛斥那幫讀書人了。說他們‘讀書而求高第,居官而求顯尊’,做的事‘皆為自己身家計慮,無一厘為人謀者’?!?/br> 楊雁回心說,這廝可夠張狂的。不過放眼看看天下讀書人,滿口談著大道理,實則為求高第、顯尊的,確實千千萬萬啊?!斗贂匪圆惶?。 可穆振朝的父親是進士出身,兩位兄長是舉人出身,又都做著官,他怎會如此看不起讀書人和當官的? 這么想著,楊雁回便問道:“穆公子何出此言?莫非天下讀書人與你有仇不成?” 穆振朝說到興頭上,猛點頭,又道:“可不是與我有仇。那些讀書人自視甚高,整日里自家吹捧自家,還瞧不起我們習武之人。不是我說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我一個人能打……” 話到此處,猛然剎住口,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奉上一杯茶水遞給楊雁回:“嘗嘗如何?” 楊雁回心說,俞謹白口中的這個好勇斗狠之人也有如此彬彬有禮的一面,真不容易啊。遂欣然接過,飲下一口后,頓覺滿口清香,頗值得回味一番。正想贊一番這茶水滋味,一開口,卻是冒出來一句:“穆公子平日在家是不是受了父兄許多氣呀?” 穆振朝一怔:“何出此言?” 楊雁回道:“父兄各個高中,穆公子卻沉迷于舞槍弄棒,定然要被家人教訓哪!否則何至于積攢這許多怨氣?” 穆振朝又笑起來:“楊姑娘忒也小看穆某。” 楊雁回道:“實在未曾發(fā)現(xiàn)穆公子有甚值得高看的?!?/br> 秋吟在下邊暗暗踢了楊雁回一腳。有這樣的嗎?還不曾成婚,先就把未來夫婿得罪了。 穆振朝的臉色果然又黑了:“楊姑娘何出此言?” 楊雁回道:“實話實說呀,是沒發(fā)現(xiàn)穆公子有什么值得高看的。功夫么,倒是聽說很高強,能打敗詹世淳的大弟子,只是不免有好勇斗狠之嫌。”楊雁回覺得自己在欺負人。她覺得穆振朝不是恃強凌弱的人,便是跟她生氣了,也不會仗著功夫好便將她如何,所以氣人的話順嘴也就說出來了。 秋吟又在下邊踢了楊雁回一腳。 穆振朝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我們習武之人,找人切磋武藝罷了,有何不可?” 楊雁回但笑不語,譏笑之意甚是明顯。 穆振朝并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楊雁回的陰陽怪氣。這倒是奇了,分明是這丫頭先看上他的,怎么她如今反倒一臉嫌棄他的樣子? 兩個人正說著,那伙計又來敲門,道:“穆公子,小的來給您換一壺熱水?!?/br> 原來穆振朝以前來此,都是有伙計專管在小風爐上燒水的。方才穆振朝嫌那伙計不老實,將他攆了出去,這下可好,水放一會兒,便不適合泡茶了。 穆振朝道:“你拿個爐子來,我們自己燒水。” 伙計應了一聲便去了,過了一會,另提了一壺水,送了個風爐來。穆振朝直接丟了一兩銀子給他,道:“賞你的?!?/br> 伙計接了賞,千恩萬謝后便要走,穆振朝又道:“站住。” 那伙計甚是機靈,想了一想,便笑道:“穆公子放心,楊姑娘的聲譽要緊,不該說的話,小的是不會說出去的。” 待那伙計退出去了,楊雁回這才嗤笑了一聲。 穆振朝道:“你這是何意?” 楊雁回道:“穆公子擔憂我的聲譽,為何還要帶我來此?你就不怕方才進來時,那大堂里有客人?” 穆振朝道:“我?guī)銇泶耍闶侵肋@個時間不會有其他客人。何況我也并未強迫楊姑娘?!贝蠹衣?lián)絡一下感情怎么了?這丫頭明明也是愿意的,這會子又生什么氣?穆振朝頗為不解。 楊雁回道:“我并非自愿,實是推辭不過?!彼@話說得很不講理,一心引得穆振朝跟她吵一架,吵到他賭氣要退親才好。 秋吟又踢了楊雁回一腳。 穆振朝看了一眼秋吟,道,“楊家的規(guī)矩很有趣呀。丫頭可以踢上小姐好幾腳?” 秋吟知道自己的小動作都被穆振朝看了去了,忙道:“穆公子有所不知,我們小姐平日里不這樣?!?/br> 穆振朝問道:“你們家小姐平日里什么樣?” 秋吟道:“她……” 楊雁回怒道:“多嘴的丫頭,誰許你亂說?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說?!币桓睔鈩輿皼暗臉幼?,嚇得秋吟縮回脖子,再不敢亂說話了。小姐剛才的樣子,怎地那么嚇人? 楊雁回仍舊看向穆振朝,不陰不陽道:“我平日里除了讀書,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涂涂寫寫?!?/br> 穆振朝問道:“姑娘喜歡作詩?” 楊雁回道:“非也非也,我是寫話本。我平時最喜歡寫話本了?!?/br> 穆振朝驚奇道:“可曾刊刻?我怎么不曾聽說有個寫話本的叫楊雁回的?你署的哪個名字?” “不曾刊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