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把玩著一把匕首，那是原君游向來不離身的。

    “說來，還有一件趣事想講給兄臺聽聽?！笨钻柮碱^很快舒展開，唇間浮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請講?！?/br>
    “陛下答應(yīng)過，破梁后，便將梁國公主賜予我。聽聞公主美貌，我心下自然歡喜。不想，見到公主后，發(fā)現(xiàn)她的面貌竟與令妹極為相似，也真是稀奇。兄臺若不親眼見一見，恐怕也不能相信世間竟會有人如此相像。”

    “梁國公主與舍妹相似？”我一時有些疑惑，難道是壽昌公主的哪一位姐妹生得丑了，與我兩個姊妹丑到一塊去了。不對，孔陽他哪里會見過我的姊妹。

    “閣下說笑了，我兩個姊妹從不曾出過遠(yuǎn)門，不曾有福氣給您瞧見?！蔽乙膊恢钻柺亲擦耸裁创筮\(yùn)，竟得到李存勖的賞識，竟連梁國公主都要賜給他。或許能憑他尋到壽昌公主，一念及此，我決定還是客氣一些。

    ☆、九重門（1）

    “那么當(dāng)年女扮男裝，給君游擄上山的又是何人？”孔陽含笑問道。

    “那，那是在下從妹，不知閣下能否帶我前去瞧瞧，梁國公主究竟與她如何相似?！蔽医K于想起了云臺山上那個不得已的謊言，我對所有人說，壽昌公主是我的meimei。

    “原來如此，在下早有此意。梁宮還遠(yuǎn)，若不嫌棄，請與我同輦。”孔陽言辭倒是客氣，看來是這些年練就一身官氣，道貌岸然了。

    我如今蓬頭亂服，臟痩如乞丐，倒是很樂意熏熏孔陽。可惜孔陽的馬車實(shí)在寬敞，他言笑間又躲避得當(dāng)，我倒拿他無可奈何。

    馬車顛簸之際，有一對人彪馬壯的將官經(jīng)過，因不敢與此車爭道，急急勒住馬，退到路邊等候。我聽見車外一句理直氣壯的抱怨，“這些伶人，既不能識文斷字，又不能攻城拔寨，無尺寸之功，怎么就能得高官厚祿，爬到我們之上?！背隹诒г沟娜市趾芸毂蝗撕戎?。

    再看孔陽，他氣定神閑，年輕英俊的臉上只浮起一個冷淡又不屑的笑容。

    跳下馬車后，眼前的景象實(shí)在令人難以置信。我原本以為，梁國皇宮應(yīng)當(dāng)早已破敗，宮墻上插滿了李存勖的旗幟?？蓻]有想到，它竟莊嚴(yán)輝煌更甚三年之前，守衛(wèi)宮門的禁軍仍舊是大梁服色。

    我一時間有些恍惚，在紛紛落下的白雪間不斷發(fā)抖?；仡^一看，見身后馬車已然消失不見，雪地上連車轍也未曾留下，遠(yuǎn)處稀疏幾個行人往來。

    正在疑惑時，自大開的宮門中匆匆跑出兩個內(nèi)侍，身上也依舊是齊整光潔的大梁服色。他們見了我，不由分說，連拖帶拽，將我扯進(jìn)宮門之中去。

    仍舊是去往壽昌公主寢宮的路徑，我越發(fā)疑惑，難道大梁的覆滅僅是我的幻覺。行了多時方才跨過九重宮門，來到寢宮之外，一名品階更高的內(nèi)侍走了出來對我交代到：“將你身上所有錢財拿出來?！?/br>
    “怎么，皇宮大內(nèi)竟要打劫我這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國師的話不會錯，他身上一定有錢，搜！”

    兩名將我拖來的內(nèi)侍如聞圣旨，也不嫌臟了，上下其手，不多時搜出了一枚貼身的銅錢。

    品階更高的內(nèi)侍見了便眉開眼笑：“這不是有錢嗎，兀那乞丐，仔細(xì)聽著，一會兒會有人引你走進(jìn)殿中去面見公主，不需下跪，可也不許抬頭，否則挖出你一雙狗眼。不要害怕，你只要對公主說“殿下，草民出錢買您的夢，求您將夢盡數(shù)賣與草民?！痹賹⒛闵砩线@枚銅錢恭送到公主玉手之中，就成了。瞧你身上臭的，一會兒也別多待，成了就立馬出來。陛下重重有賞，也不知你幾世修來的福氣。記住了，可不許亂說亂瞧，若是沖撞了公主，可就得掉腦袋了。可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我將用手中這枚銅錢，去買公主的夢。”

    走進(jìn)寢殿之中，我一抬頭，就看見了多年之前，尚且年幼的壽昌公主。她望著我，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神氣。

    “殿下”，我說，“草民出錢買您的夢，求您將夢盡數(shù)賣與草民。”

    我將銅錢遞了過去，隔了很大一會兒，壽昌公主才顫顫巍巍地伸出她白皙而幼小的手掌，我將銅錢放在她掌心之中。

    她便低頭看看銅錢，又抬頭看看我。

    “公主”，我忍不住說道，“您不久會生一場大病，太醫(yī)無策，會有來自民間的大夫給您瞧病。其中，兩年后到來的第七個大夫，無論您對他懷有何等樣情思，也不要服下他的藥。否則一生所求，盡皆成空。請您相信我?！?/br>
    我一開口，就被人從她眼前拖下去，但我聲嘶力竭地大喊，她會聽到的，一定會。她單薄的身體，年幼稚氣的面龐，小鹿般驚疑的雙眸，刻在我眼里，然而越來越小。

    他們打了我一頓，然后賜我一百兩金子。我捧著金子朝宮門走去。

    跨過第一道宮門時，我記起了第一個買來的夢境，那個關(guān)于野豬的夢，我看見一片白茫茫雪地里，飛奔的野豬被順風(fēng)疾行的利箭刺穿碩大笨重的頭顱，利箭自北方來。它無聲無息的倒下，不斷抽搐。我走近一些，就看見它口中不斷呼出的白汽與血沫。當(dāng)我望見自己倒映在它瀕死的雙眼之中的面影時，忽然明白了此為亡國之兆。

    這就是皇帝要公主將夢境賣出的緣由，連同其余不知禍福的夢。然而夢境雖是不同尋常的東西，卻仍不過是虛妄的預(yù)兆，它于人世并無太大魔力。我雖買了此夢，皇帝依舊是身死國滅。

    我跨過第二道宮門，看見了壽昌公主的第二個夢境。我本不應(yīng)該偷窺，然而它因?yàn)橐呀?jīng)屬于我，所以毫無保留的露出全貌。我在這夢中看到了自己，不，那不是我，那是霍羽，我的前世?；粲鹪诰起^之中，一拳打在一個酒鬼的酒糟鼻上，那酒鬼原本在扯住一名綠衣女子，嘲笑她臉上大塊紅色丑陋的胎記。然后他們面帶微笑，客氣有禮的交談。談話不多時就轉(zhuǎn)到了一位美貌小姐的孤苦身世之上。然后他們道別，綠衣走進(jìn)塵土飛揚(yáng)的大路。

    這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以另一個人的眼睛，去觀望自己，哪怕觀望的僅是前世。然后我再一次記起，這是壽昌公主之夢，并非我之夢。她怎么會夢見霍羽，而且這夢境是這般平淡如常，并無銘記的價值。

    一個奇特而悲哀的猜測忽然出現(xiàn)，我步入下一道宮門，下一個夢境，去求實(shí)我的猜測完全錯誤而且狂妄。

    我再一次見到了霍羽他兄長年方四歲，一團(tuán)雪球般的小兒子，他因?yàn)槭呛?，有雙琥珀色的雙眸，大而明亮。綠衣把他抱在懷里，溫柔地喚著他的乳名“虎君”，霍羽和清宛在一旁爽愷而陰涼的屋子里，研究著那未成形的琴，霍羽面有愁色：“再等兩個月，才能上第三道灰胎，可我如今實(shí)在受不了原先那張琴的音色。它當(dāng)初所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