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俯視我：“該回來的時(shí)候，我自然就回來了。”

    答了等于沒答，我問：“那你還走嗎？”

    她沉吟道：“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可不管我去了哪里，我都會(huì)回來?！?/br>
    我指了指她身后：“我能進(jìn)去嗎？”

    她沒回答，只是對那兩個(gè)丫鬟道：“你們?nèi)ズ髨@取些泉水來，青龍使需要換藥?！?/br>
    兩個(gè)丫鬟應(yīng)聲走了，她也只是默默看著，我不欲再討沒趣，只好道：“那我回去了?！?/br>
    沒走出幾步就聽辛蘿在后面喊我，我不解地回頭望她，她沒頭沒腦來了一句：“阿菱，謝謝你?！?/br>
    我不知她何意，也不想深究，便只笑了笑。她淺色的紗衣隨風(fēng)飄動(dòng)，似是生出明珠般的光華，我不禁感嘆：白狐之美，實(shí)乃出塵絕世，風(fēng)華無雙，如此美人，當(dāng)?shù)糜⑿巯嗯洹?/br>
    出了冬青閣，我決定去看看望遙。出于我意料之外的，秋槐竟然肯來看望遙了。

    我在屋外，透過半開的窗戶往里看，秋槐站在望遙床邊，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有那么一瞬間，我似乎覺得她想殺了望遙?？墒峭b已經(jīng)快死了，她又何必動(dòng)手呢？

    秋槐，你真的這么討厭他嗎？

    她在那兒站了整整一個(gè)鐘頭，我就在外面守了一個(gè)鐘頭，我迫切渴望她能跟望遙說說話，甚至摸摸他的臉，感受他最后尚存的溫度，可她什么都沒做，只是靜靜站著，僵直的身體就像一棵千年古樹，明月夜，畫船邊，枯守秦樓舊夢。

    最后她抬起右手，做了個(gè)很古怪的動(dòng)作，然后轉(zhuǎn)過身走出房間。出門時(shí)看到我，她依舊面無表情，看不出悲傷，連一絲抑郁也無。

    我貿(mào)然道：“秋槐，你，你再多陪陪他吧，我們就要帶他回九重天了。”

    她掀起眼皮看我：“他要死了。”

    我心中難過：“灰飛煙滅了，世上就再也尋不到第二個(gè)望遙了?！?/br>
    她終于有了一絲不忍，問我道：“阿菱，他說很久以前我曾與他相識(shí)，是真的嗎？”

    我道：“是真的?！焙芫靡郧?，你曾與他相識(shí)，愛他極深。

    她輕聲呢喃了幾個(gè)字，我沒聽清。她走了，沒再回頭看一眼。

    ***

    望遙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我和云繁決定立刻趕回九重天，讓他魂歸故里。臨行前，我去與秋槐告別，此去經(jīng)年，可能再不得相見，我從不執(zhí)著于讓她回到從前，只要她能舒心安好，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是夜天涼無風(fēng)，秋槐所住的廂房，門是開著的，我直接走了進(jìn)去。梳妝臺(tái)前，她的背影嫻靜端正，像是從前還在家時(shí)我進(jìn)她閨房看到的一樣。

    鼻子有些酸，我在她身后坐下，竟在她及腰青絲里看到了幾根白發(fā)。我心里酸苦，想了想還是忍住沒開口，她卻自己道：“阿菱，你看我是不是有白頭發(fā)了？”

    我起身站到她身后，大著膽子將手搭在她肩膀上，強(qiáng)顏歡笑道：“昔年長凰公主便是一半烏發(fā)一半白發(fā)，卻仍是美冠三界，廣受追崇，可見生了白發(fā)不是要緊的，要緊的是即使生了白發(fā)，還能否像長凰公主那般美麗自信?！?/br>
    鏡中的秋槐竟笑了笑，破天荒第一次，不是譏笑也不是冷笑，而是發(fā)自肺腑的微笑。她道：“若真能如長凰公主那般，就不會(huì)害怕分離了吧？”

    我頗為驚訝，她又兀自低語：“可分離與否，又豈是我們能把握的？”

    我以為她是在感嘆望遙，此刻聽了這話，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

    她自鏡中看我：“你們要走了？”

    “嗯，我來就是特意跟你告別的?！蔽覍⑺男惆l(fā)自腦后攏成一束，“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餓了累了冷了，凡事也不要太拼命。”

    我放開手，將她如海藻般的長發(fā)披散開，她沉默無語，我在眼淚掉落之前扭頭走開，千言萬語也只凝成“珍重”二字。

    “阿菱?！?/br>
    我在門口停住，秋槐仍背對我，道：“雖然我從來沒說，但我見著你總覺得親切，甚至覺得你像我的小meimei，覺得我該保護(hù)你，可我沒法保護(hù)你了，你要好好保護(hù)自己……”

    我沖過去，摸到她冰涼刺骨的肌膚，看著她的身體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散——

    “你，你把元神和修為全給了望遙是不是？你還做了什么？你的法力怎么也沒了？”

    “傻丫頭，別哭?！?/br>
    “我不傻，你才是真的傻丫頭！”

    她的臉白到透明，卻掛著解脫般的笑：“天冷了記得添衣服，天熱了也不要一味貪涼，要按時(shí)吃飯，不要總睡懶覺……”

    我狠命點(diǎn)頭：“知道，我都知道?！?/br>
    “不要告訴他我的事，不要讓他知道有過我的存在?！?/br>
    “你封了他的記憶？”

    “被封住的記憶可能有一天會(huì)再次復(fù)蘇，所以我徹底清除了他所有關(guān)于我的記憶，可在施法時(shí)我看到了他的記憶，原來，他真的曾與我相識(shí)，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卻想不起來？”

    她指著自己的頭，迷茫道：“我這里，好空?！庇种钢约旱男乜?，“這里，好痛?！?/br>
    我心疼到無以復(fù)加：“不，我要讓他永遠(yuǎn)記得你，生生世世都不能忘了你！”

    她固執(zhí)地?fù)u搖頭，抬起右手又做了那個(gè)古怪的動(dòng)作，這回我看的清了，她是在向我揮手告別。

    “答應(yīng)我，阿菱。”

    她淺淺一笑，如同那一年置辦貨物回家，路過思君河時(shí)我催她快些走，她卻望著河面展顏而笑。

    我見那些游舫還沒亮燈，隨口道：“現(xiàn)在有什么好看的？到了晚上燈火都亮起來，才是真真漂亮的時(shí)候?！?/br>
    她道：“誰說我在看那些畫船了？”

    我奇道：“那你看什么？”

    她伸手一指，我順著瞧去，卻是靠岸而停的一艘烏篷船。

    我調(diào)侃道：“你的眼光挺獨(dú)特的?！?/br>
    她難得沒與我抬杠，只是逆著夕陽站在河邊，折一枝垂柳編織成環(huán)。

    綠楊煙外，淡淡寒波，她終是化作千絲華彩，萬縷流光，消散在我面前，再無處可覓芳蹤。

    ☆、戲說仙夢

    第二日臨走前，褚衣來找我，她站在門外道：“阿菱姑娘，青龍使有請?！?/br>
    我拿上包裹隨她出去，竟一直走出了巍峨的宮殿，走上一條山間小道。我對這里甚是陌生，叫住她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

    “曼陀羅山?！?/br>
    她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只好繼續(xù)跟著。

    終于走到山頂，入眼是一片觸目的紅。第一眼我以為是石像鬼之花，但仔細(xì)一看，那遍地盛開的火紅，遠(yuǎn)比石像鬼之花妖冶艷麗。藍(lán)天似倒掛的冰山，它們就像雪中的紅蓮，只為在永恒的寧靜中，開出一抹驚心動(dòng)魄的美。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這種花，第一次是五百歲那年生辰，在瑤池仙境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