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一言不發(fā)的周瑜。

“臣……臣在思考皇上前幾日對臣說過的話?！敝荑ぃ盎噬险f為君者不可以像一個冷冰冰的機器。雖然臣不明白機器是何物，但大約能體會皇上的意思。王巨臣因殺奴一事打死長子，這件事雖然可以被說成是大義滅親，但臣總覺得虎毒尚且不食子，王巨臣可以選擇賠償彌補那家奴的家人，也可以讓兒子親自取得這家人的原諒，但是他偏偏選了最激烈也最容易博取名聲的做法，就讓臣不得不考慮他的野心了。古往今來，為人臣者若是能而不賢，必定會帶來災禍?！?/br>
劉曦心中突然靈光一現(xiàn)。他一直覺得王巨臣這個人有哪里不對味，被周瑜一說才想起來，在剛聽說王巨臣“大義滅親”之舉時他十分震驚。王巨臣殺的是他的親兒子，還是養(yǎng)了幾十年本來應該繼承家業(yè)的長子，劉曦自問這種事他自己絕對做不出來。假如是他的兒子，他恨不能傾家蕩產(chǎn)為其脫罪。更何況雖然這么說不符合人權，但是在這個時代，打死奴仆本來就是無罪的。王巨臣這么做就真的有點殘忍偏激了。哪怕他真的有人人平等的思想，也犯不著拿自己兒子的命來證明。就因為這樣，劉曦心底始終對王巨臣有一種不怎么舒服的感覺，在早朝的時候也沒有直接褒獎王巨臣。

“公瑾所言有理?！?/br>
“并且臣以為，王巨臣提出十條奏疏的初衷也有問題。”周瑜笑了笑，接著道，“但凡臣子都想要在君王面前一鳴驚人，這本來無可厚非。王巨臣本來可以在當官之后慢慢提出這些奏疏，但他偏偏選擇在還是自己白身的時候提，把十條奏疏放在一起提，多少是想賣弄一下才學，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那十條奏疏的內(nèi)容卻有些不妥，或者說王巨臣提出的這十條奏疏執(zhí)行到最后，可能唯一得利的就是他自己，讓他獲得天下人交口稱贊的名聲，對皇上卻大大有害?！?/br>
魯肅大吃一驚：“公瑾此話怎講？”

“且看他的第一疏，使天下土地重歸皇上所有，再由皇上來分配。表面上看這件事既有利于皇上，又有利于沒有土地可以耕種的百姓。沒有田地的人自然是歡天喜地可以分到田地，但是那些大戶人家花了真金白銀買下土地，立下字據(jù)，皇上說廢就廢，他們肯交嗎？他們不肯交，皇上拿什么地分給無田之人？至于藩王，手中購入的土地更多，他們肯一下子把大半的產(chǎn)業(yè)送給皇上嗎？他們會不會鋌而走險保衛(wèi)自己的財產(chǎn)？此令一出，天下必定動蕩，唯有那些少量分到田地的人念著王巨臣的好處，對皇上來說卻是得不償失?！?/br>
“第二疏禁止奴婢買賣，表面看倒是讓一部分百姓不必低人一等，但那原先的奴婢要怎么辦呢？是恢復自由身，還是繼續(xù)為奴為婢？到了災年，流離失所的百姓無法自賣，又要如何活下去？如此種種都是問題。他王巨臣起了個頭，卻要皇上來收尾。臣以為除非皇上能讓天下人都有食吃、有衣穿、有地方住，才可以實行廢奴令，否則的話這樣做是絕貧苦人的生路。臣以為，皇上若是要彰顯自己的仁德，不妨提高對奴婢生命、生活的保障，規(guī)定賣身之人必須自愿，卻不能一下子廢除奴婢買賣?！?/br>
劉曦想了想，現(xiàn)代人之所以沒有這樣人口買賣制度的確是因為生產(chǎn)力到達了一定的水平，奴隸制不再適應社會發(fā)展。美國的南北戰(zhàn)爭不就是這么回事嗎？周瑜能一針見血看出其中利害，真不愧是男神??！

“至于第三、四、五、六疏，都有個共同的弊病，就是執(zhí)行起來困難，或者壓根不能執(zhí)行。身體沒有殘疾的人必須從事生產(chǎn)，這個身體狀況到底要由誰來界定？除了斷手斷腳，還有很多病癥不適合做活計。若是大夫來定，朝廷怎么能保障大夫說的是真話？若是官員來定，官員難道都懂醫(yī)術嗎？還有由官府向百姓發(fā)放借貸，到底應該借貸給誰，借貸多少，會不會變成強制攤派？擴建太倉收購糧食，朝廷有足夠多的錢嗎？統(tǒng)一收購的價格又該如何定？要是到了荒年囤積的糧食不夠多怎么辦？強制平抑物價，物價到底應當定在多少？各地的物價總不能和長安的物價一樣吧？古之齊桓公可以定物價，是因為齊國不過天下一隅。以大焉之大，定錯一星半點，就會讓天下商人苦不堪言，百姓買不起或是買不到所需的貨物。所以這四道疏執(zhí)行起來十分困難，尤其考驗官府的能力和廉潔程度。恕臣直言，如今天下的官吏，能執(zhí)行好這四道疏的只有十之一二而已。”

周瑜說到這里眾人的表情都嚴肅起來，顯然也想到了這些事并不好做。劉曦覺得周瑜的說法還是給他面子的，可以鑒定殘疾首先要通曉醫(yī)術，可以衡量借貸還得會點經(jīng)濟學知識，這樣的下級官吏一百個里面有一兩個就不錯了，恐怕得有七八十個是在想如何從中撈好處。更不用說宏觀調(diào)控物價了，新中國多少經(jīng)濟學家做了幾十年，后來還是決定結束計劃經(jīng)濟，回歸市場經(jīng)濟。

“還有呢？”劉曦問道，他已經(jīng)決定不用王巨臣了?？礃幼舆@家伙只是個空想家，而且還是個很有野心的空想家。

“第七疏建立太學是件好事，可混在這十道震驚天下的奏疏里一起說，估計到時候太學的學生感激的都是王巨臣而不是朝廷。第八疏建立平房給百姓租住也是一樣的道理。”周瑜勾了勾唇角，“相信皇上也不想為他人做嫁衣吧？”

劉曦又問：“那最后兩道疏呢？”

“第九疏鹽、鐵、酒專賣是個好想法。如今國庫空虛，正好可以充盈一下國庫。反正大焉本來就限制鐵器外流，再加上一點管制應當并不困難。只不過派誰去經(jīng)營是個問題，這里面的利潤太大，很難有人會不動心。若只是中飽私囊，朝廷還可以討回來，但這三樣里數(shù)鹽最重要，萬一經(jīng)營的人貪心不足，禍害了天下百姓，可就要引起民憤了。”周瑜皺了皺眉，也覺得這件事很棘手。什么人能在經(jīng)手這么大一筆財富的時候保持氣節(jié)呢？

“不，朕不打算開專賣之先河?！眲㈥負u頭道，“官府就是官府，官府的職能是為民辦事，如果牽扯上經(jīng)商，就會讓事情變得復雜。官府只能監(jiān)督商人，卻不能變成商人，買賣天下人的權利。鹽、鐵、酒專賣在短時間里是可以充盈國庫，但朕也可以從其他地方著手。只要朕的百姓富足了，國庫又何愁不豐？反而要是養(yǎng)肥了幾個專賣的衙門，朕以后還得動手清理。”

周瑜點點頭，認可了皇帝的想法：“那第十疏里就獲利所得納稅之事？”

劉曦搖了搖頭：“稅不在于加了多少，而在于是否公平，是否容易收取。就獲利所得征收稅金，每一筆買賣具體獲利多少本來就很難查知，靠著刑罰和百姓的自覺交稅，并不是個好想法?！?/br>
廢話，這個時代連銀行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