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公主懷的份兒上，此去敵營，他當(dāng)真可能殺了我，但他聽說陛下有意為封家平反，心中已有所動搖。”

沈鶴軒沉靜思索著，他知覺此事沒這么簡單，但一時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燕思空放軟了口氣：“沈兄，難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你要告發(fā)我知情不報，放走了封野嗎？如今最重要的，是平息狼王叛亂啊。”

沈鶴軒沉聲道：“我人微言輕，告發(fā)你有什么用處，且事已至此……封野可開出了投誠的條件？”

燕思空見終于將此事暫且糊弄了過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他點(diǎn)點(diǎn)頭，遲疑道：“獅子大開口，陛下是不會同意的?！?/br>
“不出所料，他要了什么？”

“他要陛下為封家正名，昭告天下，恢復(fù)爵位，要將包括謝忠仁等參與陷害封家的官將都交給他處置，要白銀百萬，要大量的絹布、糧食、珠寶、器甲、馬匹等物，甚至……”燕思空搖頭道，“甚至要陛下賜他封地。”

沈鶴軒一拍桌子，怒道：“他簡直瘋了！”

封野提出的每一條，都十二分的不合理。要昭武帝昭告天下為封家正名，就算是將罪名推到謝忠仁身上，也有損皇室顏面，且大晟有大晟的律法，即便是死罪之人，也不能假他人之手施以私刑，尤其是謝忠仁這樣名滿天下的死囚，定然是要當(dāng)眾正法的，怎可能交給封野處置。至于銀錢，這般漫天要價，除非把國庫掏空，而要封地，那就更是大逆不道、大膽包天了。

自秦滅六國，天下一統(tǒng)，改諸侯制為君主制，這萬里江山盡歸天子一人所有，千百年來，歷朝歷代，皆是如此，除非國祚危亡、天下大亂，否則承平之時，藩王只享賦稅，不擁一寸疆土，“諸侯”一詞，其實(shí)名存實(shí)亡。

而今封野竟敢向天子討要封地，那不就明擺著要瓜分天下，自立為王嗎！

“我聽到他的條件，亦是震驚不已，所以便回來與沈兄商議，我尚沒有稟奏陛下，我怕陛下一時動怒……”

沈鶴軒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一面退兵，一面有提出這等朝廷斷無可能應(yīng)承的條件，他到底是想投，還是不想投？”

“在我看來，他是想被詔安的，他封家軍再是威猛，也不過區(qū)區(qū)六萬兵馬，他為何來河套，就是因為兵力不足，不敢下江南，也不敢進(jìn)中原，如今其實(shí)進(jìn)退兩難。但他因靖遠(yuǎn)王之死而心懷仇恨，若不能讓他報仇，不能讓他痛快，他就會和我們拼命。封野聰明得很，他知道這條件不合理，我看他不過是在試探朝廷，究竟能容他幾分。”

沈鶴軒思索道：“有道理，可我更擔(dān)心的是，這只是他的緩兵之計，他來河套這貧瘠動亂之地，不會只是為了戰(zhàn)馬，若他的目的，是大同軍呢？”

“我亦想過，但大同軍已經(jīng)幾番換帥，如今的統(tǒng)帥，是朝廷派來的，不曾受過封家半點(diǎn)恩惠，想要籠絡(luò)，談何容易，況且，中間還隔著黔州，我倒不是很擔(dān)心。”

“此事雖難，但不可不防，封野雖是一介武將，但自幼飽讀兵書，十來歲就領(lǐng)兵打仗，放眼天下，能與他抗衡的將領(lǐng)，怕只有趙大將軍一人，如今還被困遼東……因而對此人，絕不能掉以輕心?！鄙蝥Q軒斜睨著燕思空，“還有你，你和他的事，已經(jīng)惹出許多風(fēng)言風(fēng)語，你就不怕遭人猜忌嗎。”

燕思空嗤笑一聲：“我燕思空已聲名狼藉，若無人猜忌我，那才是奇了怪了，可這絲毫不能動搖我要做的事，一如這些年我受盡唾棄，也隱忍到了能扳倒閹黨的這一天，我定會平息狼王之亂，無論旁人如何看我，無論付出什么代價?！?/br>
沈鶴軒為燕思空眸中的堅定而有所動容，他道：“如今你有何打算？這樣的詔安條件，是萬萬不能上報的?！?/br>
“這正是我要和沈兄商議的，我們要想出一個辦法，顧忌陛下顏面的同時，又對封家的清白有所交代的，且對于謝忠仁的處置，要讓封野能親手報此殺父滅族之仇。只要做到這兩點(diǎn)，封野再不依不饒，可就不占理了，介時再商議詔安的其他條件?！?/br>
沈鶴軒憂慮道：“可陛下最好面子，就算是受到閹黨蒙蔽，圣旨畢竟是他下的，君無戲言，如今要承認(rèn)自己冤枉了忠臣，恐怕……”

“陛下雖好面子，可如今內(nèi)憂外患，局勢如此危急，陛下或可以大局為重?！?/br>
“不如你先上書一封，探探陛下的口風(fēng)。”

燕思空頷首：“好?！?/br>
“可若陛下真的給封家平反了，也將謝忠仁交于封野處置了，封野依舊有狼子野心，當(dāng)如何？”

燕思空瞇起眼睛：“我們雖是主和，但正如沈兄所言，對此人不得不防。封野與我親近，自然不是為了風(fēng)流一場，他想從我口中探知朝廷的態(tài)度，探知黔州的守備情況，都被我半真半假的糊弄過去了，我們亦要兩手準(zhǔn)備，若當(dāng)真和不了，黔州就是阻擋封野進(jìn)軍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絕不能失守?！?/br>
沈鶴軒目光堅定：“食君之俸，為君分憂，若和不了，拼盡性命，我也要守住黔州。”

燕思空默默注視著沈鶴軒，第一次對其動了殺念。沈鶴軒是他最為賞識的人，也是他心目中最好的輔君賢臣，可此人生性峭直，古板剛正，偏偏又聰明絕頂，難以糊弄，反而可能成為陳霂登基的最大障礙。

雖然可惜，但若沈鶴軒當(dāng)真威脅了他的大計……

——

回到茂仁后，燕思空并沒有急于去黔州，他徹夜未眠，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昭武帝的疏奏，另一封，寫給一個多年來從無書信往來，但他一直記掛著的人——廢太子陳霂——如今的楚王。

京中眼線繁多，他擔(dān)心他和陳霂暗通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多年來倆人從無聯(lián)絡(luò)，但現(xiàn)在他天高皇帝遠(yuǎn)，自由許多，而陳霂雖然遠(yuǎn)在云南，定然也已知曉他的動向，若此子雄心未泯，也必會等待著他的消息。

此時天下動亂，各路藩王為求自保，都蠢蠢欲動，昭武帝自顧不暇，正是陳霂招兵買馬的好時候，他必須催促陳霂早作打算，等待時機(jī)。

寫好了信，天邊已經(jīng)翻白，白日自叛軍大營奔襲一天回到茂仁，至今未能休息，實(shí)際身體已十分疲乏，但他依然毫無睡意。他看著天上懸掛的淺淡圓月，想著此時封野是在酣睡，還是也跟他一樣輾轉(zhuǎn)反側(cè)，分開的三年里，他無數(shù)次睹月思人，幻想著封野與他看著同一輪月亮，與他一樣心中思念著對方，那一刻，倆人或許就是心意相通的——無論相隔多遠(yuǎn)。

如今再看這月，他卻希望他和封野不曾重逢，這樣一來，在他心中，封野對他始終有情，他能記住的，便只是封野對他的好……

燕思空苦笑一聲，這顆心已經(jīng)痛到麻木，卻為何還會不甘啊。

第186章

燕思空回到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