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封野親口承認了他的身份，他卻甚至沒有半分心悸。

太遲了，連他自己都已經(jīng)不在意自己是誰，實在太遲了。

燕思空冷道：“我究竟是誰，實在無關緊要，狼王也不必做出這副模樣。”

“我知道你怪我。”封野哽咽道，“你怪我，所以才會這樣對我……我以為你死了，我真的以為你死了呀，你可知道這二百一十三天，我是怎么過來的，我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在想你，若不是為了遼東，你是否要藏上一輩子？空兒，你當真這么恨我嗎？”

“我燕思空一生輕賤，諸事身不由己，怕是唯一可以掌控的，便是自己的死了，因而我的死生，與他人無尤，更無需向誰報備?！毖嗨伎绽淅淇粗庖?，“倒是狼王，曾親口說過恨我，且你過去對我種種，也確是言行相顧，因而今日你是悔是愧，對我來說毫無意義，不如受將起來，我們只談正事罷。”

封野渾身僵硬地看著燕思空，那冷漠無情的眉眼刺得他痛徹心扉。他也曾經(jīng)從這張令他迷戀半生的臉上，看到過只屬于他的深情與歡喜，哪怕后來染上了悲傷與憤恨，卻仍是為了他，可如今這雙眼睛冰冷的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是他的思空嗎，是他把他的思空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這些年，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才會與自己最心愛之人，形如陌路。

封野深吸一口氣，眼前模糊得幾乎看不清燕思空的面容，他搖著頭：“你怪我，你應該怪我，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你處處為我著想，到了最后，都還是為我……可我卻從來沒有相信過你?！?/br>
燕思空一言不發(fā)。

“可是……可是我封野這一生一世，心里都只有你一人，我當初無論怎樣恨你、怨你，都抵不住我愛你若命……”

燕思空看著封野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心臟微顫，他轉(zhuǎn)過了臉去。

封野含淚道：“空兒，你要如何才肯原諒我？如今我什么都有了，我什么都可以給你?！?/br>
燕思空輕聲說道：“狼王高高在上，賞罰寵辱皆是恩澤，我實是不配與你談什么原諒。過去的事，我也實在不想再憶起，就當被那把火燒沒了吧，若狼王真的愿意給我什么，我只想要一個‘清凈’?！?/br>
封野面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空兒，我絕不會放開你，我……”

“不要再叫我‘空兒’！”燕思空臉上閃過一絲猙獰，他忍不住惡聲道，“這原是只有我最親近之人才可以叫，求狼王放過我吧。”

封野痛得難以自已，他閉上了眼睛，只為阻隔燕思空抗拒的神色，哪怕僅是片刻。

趁著封野失神，燕思空奮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白皙的手腕上被捏出了透紅的指印，他整了整衣衫：“狼王已是有家有室，而有子嗣承歡膝下，實在不宜與一個聲名狼藉的男寵糾纏不清，便是獨處一室，也怕污了狼王清譽?！彼f著，邁步就要走。

封野橫臂擋在他胸前。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錯身就要離開。

封野長臂一伸，攬過了他的腰，一手扶住他的后頸，附身就想去擒獲那薄情的唇。

燕思空一把抓住了他的劍柄，向上一提，長劍出鞘，下一瞬，已經(jīng)橫在了封野的后頸，燕思空寒聲道：“放開?！?/br>
封野深深望著燕思空的眼眸，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啞聲道：“你動手吧。”

燕思空瞇起眼睛。

“我的命在你手里，你盡管拿去?！狈庖暗拖骂^，湊近了燕思空的嘴唇，“但只要我尚有一口氣在，我就要你，我這輩子最想要的，不是天下，是你?！?/br>
在燕思空的錯愕中，封野堵住了他的唇，貪婪地品嘗著那唇間的每一點滋味。

燕思空目光一暗，抓著劍柄，狠狠撞在了封野的后頸上。

封野吃痛，眼前一陣暈眩，燕思空用力推開了他。

封野踉蹌了幾步，凄楚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將那佩劍咣當一聲扔到了封野腳邊，他不緊不慢地說道：“若叫旁人看了去，還以為狼王當真是情根深種，奈何我記性太好，你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br>
封野滿面的悲愴。

“當然，記得也只是記得，卻已經(jīng)不痛了?！毖嗨伎仗谷坏?，“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仍舊是那個jian猾狡詐，功于心計的燕思空，狼王仍舊是那個心高氣傲、狂妄不羈的狼王，狼王也并非沒有深情款款過，后來又如何呢？你說的不錯，若不是為了遼東，我一生都不想再見你。多謝狼王出兵遼東，你我之間，僅乎于此了?！?/br>
燕思空越過僵立的封野，一把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第302章

燕思空急急沖出門后，見到了正在庭院中等待的元南聿等人。

隔著不遠的距離，兄弟二人愴然對視，一眼之間，仿佛時空倒退了二十年，那些被遼東的風雪掩埋的陳舊記憶，都展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二哥?！痹享差澛暫暗?。

燕思空看著元南聿那張與自己神似的臉，終于，他不必在這張臉上看到那厚重的面具，終于，他不必在這張臉上看到陌生與猶豫。

“二哥?！痹享灿纸辛艘宦?，這一聲“二哥”道盡了心酸與歉疚，他眼圈一紅，大步走了過來。

燕思空也幾步上前：“聿兒！”

兄弟二人緊緊相擁，一時悲從中來，幾乎落淚。

“二哥，對不起?！痹享策煅实?，“我竟把你一個人丟在敵營，我竟……我竟忘了你?！?/br>
“不怪你，二哥從來不怪你?！毖嗨伎沼昧Ρе享驳募绨颍ノ罩暮箢i，再開口已是哭腔，“你受了太多苦，你替我，受了太多苦，若要說對不起，也該是我?！?/br>
“沒有什么替不替，都是我愿意的，我知道，只有你能給爹報仇?！痹享餐葱牡卣f，“你這二十年又何嘗不苦，還好老天有眼，我們還能活著團聚，還能……回家?！?/br>
燕思空閉上了眼睛：“對，我們回家了。”

——

封野帶來的七萬兵馬，是他能從京師分出來的最大兵力，畢竟后方仍有陳霂和各路諸侯在眈眈虎視。

盡管卓勒泰的兵力依然倍于他們，但廣寧有了狼王，有了封家軍，仿佛就堅不可摧了，至少原本已經(jīng)絕望至極的遼東百姓，終于看到了希望。

進入臘月后，遼東盛寒，廣寧衛(wèi)內(nèi)外已被皚皚白雪所覆蓋，朔風凜冽，刮在人臉上，像刀子一樣生痛。

潢水已經(jīng)完全凍結(jié)，而卓勒泰仍在備戰(zhàn)，并無要進攻的跡象。

眾人分析，卓勒泰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若拖到冬末初春，將是進攻廣寧的好時機。

古來征戰(zhàn)，多宜在秋后，因秋后糧草充足，氣溫適中，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