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于山河之內(nèi)……我亦聽說，古兄在郡縣之中，每到一地，就探訪當(dāng)?shù)乩镎h丞。古兄此行，究竟有何收獲？”

古驁聽虞君樊這么問，微微一怔，隨即來了興致，笑道：“你有所不知，天下的關(guān)竅，就在于農(nóng)?！?/br>
“喔？有人說天下之關(guān)竅在于士，有人說天下之關(guān)竅在于軍，有人說天下之關(guān)竅在于輔佐之臣，我卻從未聽說過天下之關(guān)竅在于農(nóng)，愿聞其詳？”

“那我容我先問虞公子一句，天下紛亂，究竟是何所致？”

虞君樊聞言垂下了眼睛，沉默了半晌，終于道：“天下紛亂之根，在于禮樂崩壞?！?/br>
“不錯，君不君，臣不臣。那還請虞公子相告，為何君不君，臣不臣？”

虞君樊抬起眼，安靜的黑色深眸中如潭淵般幽暗，這樣敏感的問題，倒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初識的時(shí)候相詢，不……是第一次有人在并非政論開議的場合，私下如此鄭重地問他。古驁，這個(gè)山云子的關(guān)門弟子，一個(gè)沒有任何背景和家世的寒門學(xué)子，該說是無畏呢，還是魯直……

虞君樊微微一笑：“因?yàn)樗奖?。?/br>
古驁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正是因?yàn)樗奖菫楹斡兴奖?？?/br>
虞君樊看著古驁，這個(gè)答案他藏在心中許多年，沒有人問過他，亦沒有人提醒過他……可他又可曾片刻忘記？這身至今帶孝的白衣，便是不敢忘所謂“士庶未平”之遺志的自己，最后的清明，聽見古驁如此，虞君樊嘆了一口氣，問道：“古兄以為，是為何？”

古驁道：“是因?yàn)槭兰覚?quán)重，與天下百姓爭利！”說著，古驁頓了一頓，看著虞君樊略微怔忡的表情，續(xù)道：“世家練私兵，賦稅不繳，郡中人等任命于世家而非朝廷?！?/br>
虞君樊回過神，認(rèn)真聽著古驁漸漸慷慨的語調(diào)……自己有多久沒有聽見這樣擲地有聲的聲音了呢？……他不記得了，也許是酒喝得太猛，此時(shí)的虞君樊很想伸手觸及胸口，因?yàn)槔锩嬗信榕榈男奶?，他終是再次抬眼望向古驁，微微前傾了上身，道：“……然？”

古驁道：“這世上能將世家連根拔除的，寒門做不到，因?yàn)槭艘诪槔T，天下之平，所能倚靠的，只有農(nóng)之一字……”

虞君樊聞言又是一愣，隨即想到，父親的理想中所謂“平士庶”中的士，自然是指世家大族，而庶，則是多指寒門而非黎首，父親臨終囑咐‘結(jié)交豪俠’亦是指寒門力士……

可自己經(jīng)過多年經(jīng)營，雖然日夜籌謀，卻一直未找到突破之法……所謂突破之法，便是但凡天下有“隙”，能以抵巇之術(shù)撬動天下，達(dá)成所愿之法……

虞君樊不是沒有想過，若要倚靠寒門成事，掣肘太多；正如古驁所言，‘庶人’易誘，有一人于此，可能今日還因?yàn)樽约菏呛T而暗自贊同‘平士庶’的主張，為此命而受驅(qū)策；可到了明日，若朝廷頒布一旨特令將其劃在世家之內(nèi)，他又會馬上起身來反對……

虞君樊籌謀過許多種計(jì)劃，可是最終推演而去，卻都會敗在一種可能之下——“但凡朝廷放低一些姿態(tài)，又或知曉我之干將所在之族，頒布恩典將其計(jì)入世家，我之麾下所集便就此而崩矣……！”虞君樊正因不敢冒這般險(xiǎn)，所以才一直不愿輕舉妄動……

而與此同時(shí)，虞君樊亦知，所糾集之暗部中，每年都有些心智不堅(jiān)者受世家利誘，令自己不得不痛下殺手處決……

如今，正因?yàn)樾闹性缬兴?，所以對于古驁之片言，落在虞君樊耳中，才有如此大之沖擊，于是他忙再請教道：“……那為何說，天下之平，所能倚靠的，在農(nóng)之一字呢？”

“這也正是我云游天下所探尋之事，雖有頭緒，可惜不成體系，尚需多走幾處，得了實(shí)情，否則不敢在公子前賣弄?！?/br>
虞君樊想了一想，道：“古兄，你哪日來漢中郡？”

古驁?zhí)裘迹骸肮釉谇锌?，為何邀我至于漢中？”

虞君樊微微一笑：“依我看，漢中郡倒是能讓古兄一展身手。古兄所言，究竟是想法，在下才疏學(xué)淺，亦知道智者千慮必有一疏，有時(shí)候心中定計(jì)，還要真做出來才知自己想的是否有紕漏之處……既然如此，漢中郡倒是一方好去處。”

“喔？為何如此說？漢中郡有何不同？”

虞君樊伸手又給古驁加了酒：“古兄，你聽過一種人才選拔之法，叫做‘科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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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古驁和虞君樊在酒樓密閉包廂之中，暢談天下事的時(shí)候，他們言語之間提到的漢中郡的太守，如今卻正在京城宮墻之內(nèi)……

……天顯閣上……暗幽飄香，熏香的味道，隨著宮闈與門簾帷帳的層層增加，而漸漸混合成了一股草藥的苦澀……那最后垂落在其間的華帳后，坐在淡紫輕帷中的那抹身影，正在不斷地咳嗽，而宮女都站在門外伺候，簾內(nèi)只留了漢中郡太守一人……

呂謀忠此時(shí)正穿著褻衣，一手端著碗，另一只手拿著一只湯匙，在一旁的板凳上，正襟危坐地給床上的人喂藥。

“你靠近些……”床上的人咳嗽不止，可即使說話的嗓音已經(jīng)嘶啞不堪，他仍是竭力地伸出手，拉了拉面前男人的衣袖……這位曾經(jīng)策馬揚(yáng)鞭縱橫四海，如今卻奄奄一息九五之尊，如今在病羸之下更顯得臉色蒼白如薄紙，他秀弱的眼臉之下，有一片巨大的青影，若遠(yuǎn)望而去，早已看不出當(dāng)年的氣魄，只能透過依稀寬大的紫緞睡袍，猜測他的日漸消瘦的身影，究竟尚余幾許光陰……

因?yàn)檫@些天并未上朝，所以紫衫之間，幾近灰白的長發(fā)只是松垮地挽在腦后，當(dāng)下便全披在了略顯單薄的雙肩之上……呂謀忠不知自己是為了什么，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湯匙，抬手便撫上面前人細(xì)瘦的脊背，不由自主地道：“瘦了……”

紫衣人嗬嗬地笑起來，望向呂謀忠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明言說的情愫：“……你還說……這么久不來看朕……可是為臣之道么？”

呂謀忠適才剛醞釀的一點(diǎn)憐憫之心立即被這句話擊得粉碎，他在心中怒道‘那你如此待我，難道是為君之道？’，可呂謀忠即便心中如此想，嘴上卻是不能如是說的，就在呂謀忠皺眉不語的時(shí)候，冰涼的指尖輕觸了他的臉，隨即整張手掌撫摸而上：“……又生氣啦？”

呂謀忠見喂完了藥，便將碗放在一邊的小案上，任憑撫摸的觸感沿而下，只沉聲道：“臣不敢?！?/br>
紫衣人拉住他的袖子，“陪朕躺一會兒?！?/br>
呂謀忠依言翻身上榻，紫衣人嘆了口氣：“……靠近一些……”

“朕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