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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從他清雋如玉的面容上劃過,又都不知為什么垂了下去。只有少數(shù)幾個小沙彌不懂事,怯生生地喚了一聲:“善哉師兄……”僧人少見地沒有回應(yīng)。連點頭都沒有。他只是隱隱意識到發(fā)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而且是他一點也不想看到的一件事情。可事實是,它發(fā)生了。真真切切地。天機(jī)禪院住持緣滅方丈方才就在不遠(yuǎn)處,聽聞消息后便速速趕來,已然是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年事已高,面有灰白之色,手持著金色的禪杖。見得僧人進(jìn)來,他便搖頭,豎了掌嘆一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br>“……”僧人的腳步,在緣滅大師嘆息聲起的時候,便已經(jīng)止住了,這一時間,竟無法再往前踏上哪怕一步!千佛殿殿正中便是寶相莊嚴(yán)的佛祖,悲憫地垂視著世人。也仿佛垂視著他。在佛祖的面前,他無可辯駁,無可欺瞞,也無可遮掩,一如人剛出生時一般,赤條條。香案,香爐,蓮花……一應(yīng)的擺設(shè)都無變化。唯有佛像兩側(cè)那兩根佇立在此已有六百年之久的蓮柱上,往昔為人篆刻的偈語已經(jīng)模糊難辨,只余那簇新的劍刻字跡,觸目驚心!——慧僧善哉,不過爾爾!在辨認(rèn)清這八個字的剎那,僧人只覺得什么東西從心底里一下翻涌了上來,猶如一頭狂猛的惡獸般撕扯著他,要將他整個人與整個清明的心智都撕扯下去,咬得粉碎!“噗!”一口鮮血,登時灑落在雪白僧袍上,為其添上幾許令人不敢直視的殷紅,卻襯得他一張臉越發(fā)蒼白。“善哉?!”緣滅大師大驚。可被他喚作“善哉”的僧人,卻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一般,只是慢慢抬手按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似乎那里有什么可怕的痛楚在折磨著他。腦海中,竟是萬般的幻象交織。一時是那恣意的魔頭說,我好歹是個病患,能給點rou吃嗎?一時又是那詭詐的妖邪問,你們出家人,戒律是不是很森嚴(yán)……千形萬象,最終都轟然匯攏。成了那一句——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愿不愿意,同他一道?僧人竟說不出這一刻心內(nèi)是什么感受,甚至只有牢牢地拽住這一顆心,他才能確定它還在這里。目光抬起,從那八個字上一一掃過,卻覺得像是被人凌遲!慧僧善哉?不過爾爾。他甚至能想象出對方說出這四個字時候,眼角眉梢那漫不經(jīng)心,甚至帶著一點舉世莫能與爭的疏狂氣。割rou喂鷹。舍身飼虎。那是佛祖;尋常人割rou,舍身,也無法叫那鷹與虎皈依,不過徒然害去這天下更多的人罷了。似悵,似悲,似苦,似恨。僧人眉目間原本隱約的憫色,忽然就被染得深了幾分,九個月未曾開過口,讓他冰泉玉質(zhì)一般的嗓音多了一種生澀的嘶啞。“沈、獨……”第27章不空山前┃可有時候,活著真沒意思……天還沒亮。賀五德剛被同門叫了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山道上走過去,與昨日守了一整夜的同門們換崗,困倦得厲害,一點也打不起精神來。“都說那魔頭逃到了不空山中,可指不定是人家戲弄咱們,根本沒在里面呢?”呵欠一打,他眼淚都流了出來,口里忍不住抱怨個不停,只覺那傳說中的沈大魔頭詭計多端,陰險狡詐,說是在不空山,那一定就不在不空山。“守了這么久,就是鳥毛都沒看見一根!”“瞎說什么!”旁邊便是門派的長老,個子不很高,一雙眼睛倒是瞪得很大,但里頭已經(jīng)滿布著血絲,本就固執(zhí)的一張臉,更由此生出幾許執(zhí)拗的乖戾氣。“掌門讓你在這里守著,你就在這里守著!等跑了大魔頭,你擔(dān)待得起嗎?!”“是,是,是,弟子知錯,還請邱長老饒?。 ?/br>賀五德的瞌睡蟲一下就嚇沒了,整個人都清醒了,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冷汗連連,忙向長老告罪。邱長老這才種種冷哼了一聲,又提著劍,巡視別處去了。走不三兩步,那訓(xùn)斥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賀五德在背后聽著,過了一會兒,那一股怕勁兒才慢慢消減下去,一時只覺得乏味極了。江湖?這江湖,實在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樣。沒入江湖之前,他在天橋底下聽說書先生講的江湖,在少年伙伴話本子上看到的江湖,是個任俠的江湖。大塊吃rou,大碗喝酒,快意恩仇。可進(jìn)了江湖以后,既沒有大塊的rou,也沒有大碗的酒,更沒有什么狗屁的快意恩仇。大魔頭沈獨?妖魔道上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道主?好像殺過很多人,也做過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賀五德只是個普通人家出身,前幾年江南發(fā)了大旱,餓死了父母,只留下他一個來,沿路乞討,好不容易才拜入了一個門派。這便是守正宗了。此宗以劍聞名,在使劍的門派中也能排到前五,招收弟子也看根骨。他本以為,拜入了宗門,真真是不僅有了容身之地,還能實現(xiàn)自己少年時的夢想,仗劍江湖,慷慨以歌。可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江湖跟他想的實在不一樣。人都怕死。賀五德也怕。他實在不明白大家伙兒,尤其是正道的這些人,為什么老要跟妖魔道的人過不去。一個井水,一個河水,大家各過各的不好嗎?妖魔道上再亂,那也是妖魔道的事情。他們相互廝殺,是他們自己的仇怨,正道,或者是自稱正道的,偏要上去插一腳。說什么除魔衛(wèi)道,沒效果不說,還白白送了許多人頭。不智。弟子多,門人多,也不帶這么糟踐的啊。明知道打不過還去?賀五德是想不通。但這天下間,他想不通的事情本來也不少。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反正門派里的掌門和長老們,肯定都已經(jīng)考慮過了。大人物已經(jīng)考慮過的事情,他們這樣的小嘍啰,照著做就成了。只不過,在他再一次站到山頭那一塊大石頭上面的時候,一個奇怪的念頭忽然就冒了出來。賀五德想,等殺死了大魔頭,他就回去。不待這勞什子的守正宗了,饑荒早已過去,爹娘墳頭都長了草,應(yīng)該清理清理了。這時候,山間霧氣尚濃。他們是在不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