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都沒有像這次這般糾結(jié)。

鍾翛的行李已經(jīng)打理好，家里早就給他訂好了回程的機票。同窗和朋友為他搞了個歡送會，席間Larry拽著他八卦兮兮：“誒，你這樣走了，那個帥大叔怎麼辦？你們分手了？”

鍾翛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楊夜，垂下眼，指尖在杯口轉(zhuǎn)個圈：“我們只是朋友?！?/br>
Larry笑嘻嘻道：“男朋友？”

“普通朋友?！辨R翛忽然有些生氣，“我還沒說，上次你在酒吧打電話給我要我給你送手機，你是故意的吧？”

“我以為你們是戀人，”被指責(zé)的男孩很無辜，“你給我看過他在你手機里的照片──就是你炫耀你新買的帽子那次──男朋友在外面偷腥，我通知你有什麼不對嗎？”

“我有戀人了，在中國，”鍾翛鼓起臉，氣鼓鼓道，“楊夜和我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他，和我，不可能成為戀人，不可能！”

Larry若有所思地瞅著他，眉毛一挑：“可是那天晚上你沒回家，因為第二天你沒有來學(xué)校。就算遲到，你也從來不會無故曠課?！?/br>
鍾翛的胸脯隨著粗氣起伏幾次，氣急敗壞道：“和你有什麼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怎麼沒有，”Larry笑得見牙不見眼，“他蠻不錯的，那腰那屁股那腿，什麼都好，就是老了點，不過沒關(guān)系，我牙口好，喜歡啃老一點的，勁道?！?/br>
“你什麼意思？”

“如你所想，”Larry灌了口冰雪碧，透心涼，心飛揚，“我一直以為你們是戀人才沒好意思摳你墻角，原來你不是，那我就沒什麼顧忌啦，”說著拍拍鍾翛的肩膀，掏出手機，“誒，好兄弟，把那個帥大叔的電話告訴我?！?/br>
“NOWAY！”

義正言辭地拒絕後，鍾翛像是怕被纏住似的，離得Larry八丈遠(yuǎn)，甚至和另外一桌的同學(xué)換了位置，可是這頓飯吃的還是很不舒坦。

他想，走之前應(yīng)該要去和楊夜道個別。順便叮囑他一下防人之心不可無。

然後當(dāng)天半夜時分，楊夜頂著一只普洱和一撮呆毛，睡眼惺忪地為擾人清夢的鍾某人開了門。

大叔先是愣了愣，以為出現(xiàn)了幻覺，打了個哈欠後清醒了許多，看到鍾翛仍在眼前，身後背著那個被普洱恨之入骨的背包，一雙眼像無辜的幼犬般看向他，讓楊夜充滿了罪惡感。

只好抓抓頭發(fā)開了門：“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請鍾翛進(jìn)了門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楊夜想把普洱拽下來，卻遭到普洱的強烈反抗，頭發(fā)都扯掉了幾根，只好任由黑毛團子撥弄呆毛，徑自去冰箱取了冰鎮(zhèn)的薏米水──薏米水是之前鍾翛經(jīng)常來照顧普洱而專門為他準(zhǔn)備的。楊夜看著剩下的半壺，心道這些喝完，再不用煮了。

“我後天上午的飛機。”鍾翛接過水杯，握在手里沒有喝。手掌間的溫度瞬間降至零下，他把杯子放在茶幾上，又道，“我是來和你說再見的?！?/br>
普洱喵了一聲，豎起尾巴終於舍得從大叔的頭頂跳下，順著寬闊的肩膀一路小跑往下，蜷縮進(jìn)楊夜的兩腿間，抬起爪子碰碰爸爸的手，又把腦袋湊過去要摸摸。

楊夜沒理她，對鍾翛說道：“何必客氣？這麼晚還特地來一趟。後天就要走了，明天收拾行李會很忙吧？祝你一路順風(fēng)?！?/br>
黑毛團子不甘心，張開rou墊露出指甲，沒掌握好力道，抓破了大叔的手背。

楊夜卻習(xí)以為常地拍了拍普洱的小腦袋，然後順毛。鍾翛看了眼對方受傷的手背，欲言又止。

“還有一件事……”鍾翛猶猶豫豫，“就是……那個……你以後，可不可以少去酒吧？”

楊夜眼尾一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哈”了一聲：“你說什麼？”

“找個正經(jīng)人交往吧，不要總?cè)ツ男┑胤健焙龆蚕伦彀?，“找一些不三不四的人?！?/br>
楊夜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這個少年在說什麼？他有什麼資格對自己的生活方式大放厥詞？

“你的意思是說，”楊夜傾過身，似是調(diào)侃，湊到少年耳邊，姿勢曖昧，鍾翛的耳尖刷地通紅，楊夜笑臉燦爛，眼底卻結(jié)了一層薄冰，“你的意思是說，你也是不三不四的人？”

鍾翛抿緊了嘴唇，鼓起臉，而後磕磕巴巴道：“我也是為你好，那種地方，大多數(shù)人是不好的?！?/br>
空氣仿佛是一根繃緊到極致的橡皮筋。鍾翛看到楊夜完美如畫皮的笑臉出現(xiàn)了細(xì)小的裂痕。他居然隱隱有一種快感。

“你算個什麼東西？”大叔笑得波光瀲滟，指向門口，“滾出我的家?！?/br>
這不僅僅是挑釁，更是一種毫無理由的野蠻侵犯。

楊夜隱藏的裂口就是孤獨，否則他也不會在少年對他流露出一丁點善意的具有禮貌性的溫暖時，就奮不顧身地沈溺其中，使少年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和心底最渴望的向往。他本以為疏遠(yuǎn)能夠讓彼此之間隔上一層玻璃，不輕易捅破，也是為彼此留面子，卻不曾想鍾翛會在臨走前給他致命一擊。

傷口被翻攪的滋味并不好受，一些人會因此落荒而逃。但他是楊夜，他必須呈現(xiàn)一種高姿態(tài)，遺忘傷口，將侵略者趕出自己的領(lǐng)地。

“我……”

楊夜再次緩緩念道：“滾?！?/br>
鍾翛心底一緊，眼前微微恍惚：“不要?！?/br>
“這是我的家！”

鍾翛眨眨眼，眼前人的臉漸漸與心底的那張臉重合──

他們并不像。鍾翛對自己說。

可是為什麼會覺得相似？

眼前的人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他的手指在顫抖，卻仍固執(zhí)地指向門的方向。

鍾翛又輕輕說了一句：“不要?！?/br>
楊夜的耐性消耗殆盡，卸下偽裝的笑臉，面無表情地揪住鍾翛的衣領(lǐng)往外拖。普洱早就躲到了沙發(fā)底，瞪著眼睛警惕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鍾翛的後背貼緊了大門，在門鎖被打開的前一刻，他猛然轉(zhuǎn)身，雙手緊緊摟住眼前人的腰，手感柔韌而有力，他不禁摟得更緊了些，即便扭曲的衣領(lǐng)勒住了他的脖子，使他無法順暢地呼吸，他也不放手。

“不要，”鍾翛小聲呢喃，“不要趕我走。”

楊夜氣得咬牙切齒。倚著門兩人糾纏成一團。

“我不許你去找別人，”鍾翛又說，“我不許?！?/br>
“你有什麼資格──”

“我喜歡你?！?/br>
楊夜一愣。

“我喜歡你。不要用這張臉對我說出‘滾’好不好？”

楊夜揪著衣領(lǐng)的手指慢慢松懈，滑到身體兩側(cè)。

他感到無力，卻又執(zhí)拗地將雙手緊握成拳。他說：“你抬頭?！?/br>
鍾翛抬起頭，眼眶濕了一片。

楊夜用盡全身力氣扯出一張嘲諷的笑臉，言語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