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干涉你的意思，但他既然是楊葉，我就不得不慎重了，”鐘秋坐在地板上，用訓(xùn)誡的口氣道，“翛翛，你心里頭的人，究竟是誰？”

鐘翛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鐘秋卻像步步緊逼的拳手，好像鐘翛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就一拳上去清理門戶。

鐘翛避而不談，半晌轉(zhuǎn)過話題，指著染滿血的兩張紙道：“把那兩張紙給我，那好像是楊之前要拿來給我看的?！?/br>
鐘秋說著“字都模糊了”，卻仍是遞了過去。

一張是空白的結(jié)婚許可證，不再是溫馨的粉紅色，起皺的表面看得鐘翛一陣難過，動作卻輕柔地把它放在手邊，打算好好留著；再看另一張紙，雖然圖片已模糊不清，但是最上邊醫(yī)院的名稱還勉勉強強能認出來；龍舟醫(yī)院。

鐘翛興奮得有些癲狂，指著那行小字道：“爸，快去查龍舟醫(yī)院的電話！”

…………………………………..

樊淇奧敲響了楊夜所在的旅館房間的大門。

他最近也比較煩心，在感情上，他和楊夜一樣，都是個沒節(jié)cao的，但也都是拎得清的，這樣的人，最怕所遇非人。

所以，即便是楊夜表現(xiàn)得一派正常，但他還是直覺地察覺到了楊夜是在“表現(xiàn)”正常。

過了足足半分鐘，門才從里面拉開。眼前的楊夜已瘦脫了形，慘白的面色上叩著像畫上去似的充血的眼底和黑青的眼袋，嘴唇是紫的，整一調(diào)色盤。由于瘦，雙頰凹陷，顴骨高凸，下巴上的美人溝更加深刻，真像個干癟的屁股。頭發(fā)油膩膩的耷拉在額頭上、耳朵旁，味道不大好。

樊淇奧臥槽了一聲：“你改行搞行為藝術(shù)了還是吸毒了？玩什么美人遲暮？”

楊夜木訥地瞅他一眼，似乎才辨識出他的身份，側(cè)身讓出通道，樊淇奧一進去，先把窗子打開通風(fēng)，然后把楊夜拽進浴室洗刷了一通。楊夜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任由揉圓搓扁，乖順得像只剪了指甲的小貓。

當兩人一同進了被窩，楊夜拽過樊淇奧，兩人抱在了一起，楊夜在樊淇奧頸窩里深深吸了口氣，然后抬起頭來，平平靜靜道：“我睡不著。”

樊淇奧道：“吃不吃安眠藥？”

“安眠藥需要醫(yī)院處方?！?/br>
樊淇奧道：“我就是醫(yī)生?！?/br>
楊夜道：“那我吃?！?/br>
樊淇奧說“你等會兒”，然后真的下樓去了藥房。他臨時也搞不出處方單子來，只買了一瓶白片維生素，回去給楊夜吃了，楊夜倒也沒發(fā)覺。

吃過假的安眠藥片后，楊夜躺回枕頭上，閉上了眼睛，下一秒便沉沉睡去。

………………………………

電話打到醫(yī)院后，總算查到了楊夜的蹤跡，再內(nèi)線接入主治醫(yī)生的診室，卻被告知楊夜已經(jīng)出院了。

鐘翛傻了，外頭天光已經(jīng)大亮，他們折騰了一宿才有點頭緒，卻得到了這個結(jié)果，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他出院了？什么時候走的？可他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徐醫(yī)生說道：“我怎么知道？”

“……他、他身體怎么樣？”

“有心臟病，腸胃不行，四天前剛剛流產(chǎn)?！?/br>
鐘翛呼吸沉重起來，嘴唇像是在水里泡久了似的，起皺發(fā)白：“他……他不好是嗎？”

“暫時死不了，但如果再不吃不喝下去，就說不準了?！?/br>
鐘翛的手臂負重千金般，一段一段地，滑落下來。

徐醫(yī)生掛斷了電話。

鐘秋見不得兒子失魂落魄的模樣，他一邊消化著“原來世界上還真有男人能懷孕”，一邊拍拍兒子的肩膀：“你想想，他身邊有沒有跟誰走得很近的？會不會去朋友家了？”

鐘翛靈光一現(xiàn)：“謝見安！楊夜若是出事，一定會第一時間去找他！”

說完也顧不上被謝見安比下去的不是滋味，急匆匆又如狼似虎地撲向了謝見安。

………………………………..

楊夜只睡了不到半個小時，但再醒來，精神已經(jīng)好很多。

樊淇奧倒了兩杯水，一人一杯捧在手里，坐在床上道：“介不介意說一說是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的？”

楊夜短促地笑了一聲：“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通了，這輩子是給自己活的，自己快樂才最重要。”

“你不說就算了，為你想通了這個道理，干一杯?！?/br>
兩只杯子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楊夜眼睛炯然發(fā)亮，如同一截加劇了燃燒速度的蠟燭。樊淇奧暗自心驚，然而他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

樊淇奧是心理醫(yī)生，但是楊夜的問題他無能為力。他了解楊夜如同了解自己，他能夠幫助其他人解決心上的結(jié)，卻唯獨解不開自己的，除了撞上南墻，別無他途。

更何況楊夜根本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

樊淇奧唯一能做的，唯有陪伴。

作者有話要說：　　群像沒燉完，下章接著燉。

沒酒了，就寫得慢。趕明兒再提溜兩瓶回來，速度也就回來了【也許

☆、第七十七章

謝見安瘋了，瘋得很徹底。

與楊夜不歡而散后，他每一天都是在氣惱和期待中渡過，像年輕化的老佛爺一般忐忑地等待著楊夜的道歉。然而很多天過去了，楊夜半點消息也沒有，他在一次手術(shù)后跑去酒吧把自己喝個酩酊大醉，神智迷蒙中氣惱的將楊夜的號碼放進了黑名單。清醒后，他索性不修改了。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

他偶爾會去看看葉新，葉新每況愈下，第一次，他恨起了楊夜，甚至在心里想過讓楊夜也嘗一嘗明知有救，卻只能等待死亡的痛苦。

這一次，他的希望成真了，雖然方式有些偏差，可他沒有驚喜，反是轉(zhuǎn)而恨起了自己。

謝見安接到鐘翛的電話時有些詫異，當時他正在小組會議上講解一個難度較高的手術(shù)流程，再一次的，他沒有將手機調(diào)至靜音，而他又沒有“組長更應(yīng)該以身作則”的想法，反而利用特權(quán)耽誤所有人的時間，跑出去接了這個電話。

于是整個小組的成員都看到，他們在臺上英明神武，在臺下可愛活潑的組長大人，先是神情拽拽地說了句“他為什么會跟我在一起”，等過了五秒鐘卻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愣愣嘩啦啦地流下了眼淚。他的精神失去了唯一的支柱，如同東海失去了定海神針，一時天翻地覆方寸大亂，一句話也來不及交代，便跌跌撞撞跑出了醫(yī)院。

葉子有小寶寶了。

小寶寶又沒有了。

然后葉子也不見了。

這三句話初生牛犢般翻來覆去地在他腦海里肆意闖蕩，撞得他頭暈?zāi)垦＃X得自己得了腦震蕩。跑出醫(yī)院才恍然，偌大的世界，他居然掙開了一直牽著他手的人。

茫茫人海，他走丟了。

無依無靠的畏懼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