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回到了譚碩的米粉店前。譚碩的褲兜里叮鈴作響，想必是正在掏家門鑰匙。

秦海鷗心頭一熱，一股暖流涌上來，將其余紛雜的念頭統(tǒng)統(tǒng)壓下。他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譚碩在這半天的時間里為他做了什么。在他心灰意冷渾渾噩噩的時候，是譚碩用一顆石子把他打醒，然后不由分說把他帶到納蘭錦的小店，讓他在此后的時間里一直有人陪伴。難以想象如果不是這樣，而是他把自己關(guān)在客棧的房間里，現(xiàn)在的他又會是什么樣的心情。雖然這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他的問題，但對他的幫助卻是實實在在的。譚碩為了做這件事，甚至把店都關(guān)了，現(xiàn)在卻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連句道謝也不圖，掏出鑰匙就要去開米粉店的后門。秦海鷗見他這樣，忙搶上一步將他叫住了，可叫住之后又覺得一句“謝謝”根本不足以表達自己的謝意，一時半張著嘴愣在那里，樣子看上去就有點傻。

譚碩維持著鑰匙插在鎖孔里的姿勢有些茫然地等著秦海鷗開口，可等了半晌也不見對方有反應(yīng)，仔細看看秦海鷗的表情，突然明白過來，嘴巴一咧：“呵呵，年輕人！”說完把鎖一擰，推門進去了。

秦海鷗看著那扇門在夜色中合上，在原地站了片刻，轉(zhuǎn)身向客棧走去。

第十一章

秦海鷗離開咖啡店后，柳陽思考了很久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最后她將責(zé)任全部歸咎在了自己身上。

柳陽覺得自己終究還是太唐突了。在秦海鷗眼里，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樂迷，秦海鷗對她的了解僅限于一個名字和幾句自我介紹，可她提出的要求卻遠不止簽名或是握手那樣簡單，秦海鷗會覺得為難也在情理之中。

她推測像秦海鷗這種級別的鋼琴家，恐怕對待每一次演奏都非常謹慎，公開演出前的精心準備自不必說，即使在較為私人的場合，他可能也不會隨意彈奏。更何況這里是一個咖啡館，以秦海鷗的身份和身價，他怎么可能會習(xí)慣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彈琴呢？雖然他已經(jīng)退出了公眾的視野，但關(guān)于他的猜測卻一直沒有停止，萬一他在咖啡店彈琴的事被傳了出去，又不知會被媒體炒成什么樣子。因此秦海鷗在最后一刻突然改變主意，柳陽認為這其實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她想來想去，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太過冒失，不太可能有別的原因。她同時也感到有些難過，因為秦海鷗的舉動很明確地表現(xiàn)出對她的不信任。如果秦海鷗真的擔(dān)心這件事被外界知道，當時的咖啡店里又沒有別人，那么他所防備的人就只可能是柳陽自己。

柳陽想著這些，心里既懊悔又沮喪。她很想彌補這個錯誤，于是當天就和店里的伙計將那臺鋼琴搬去了院中另一個獨立的房間?？墒亲鐾赀@件事后她卻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找到機會向秦海鷗解釋——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引起他的不快。

她抱著一線希望，又打心底里覺得這希望渺茫，如此悶悶不樂地過了一天，卻沒想到就在第二天的早上，她竟然又見到了秦海鷗。

咖啡店臨街的窗下種著一些梔子，柳陽吃過早飯便拿著剪刀和小鏟出來想將它們打理一下，可一抬眼卻看見秦海鷗站在小西橋上，正望著橋下的水流出神。

柳陽吃了一驚，又十分欣喜，正想著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秦海鷗已經(jīng)轉(zhuǎn)頭看向咖啡店，似是猶豫了片刻，然后下了橋向她走來。

柳陽的腦中一瞬間涌出好幾種開場白，但秦海鷗很快就來到了她的面前，她只好選擇最容易的一種：“早上好……”

“你好?！鼻睾ｚt說，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剪子和小鏟上。

“我出來剪剪花。”柳陽說。秦海鷗臉上的表情有些復(fù)雜，她仍然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但那些復(fù)雜的表情很快又被猶豫的神色取代了，他點點頭，說道：“你忙吧，我就不打擾——”

“沒關(guān)系！”柳陽搶道。這一瞬間的直覺告訴她秦海鷗并不是偶然路過小西橋的。他是來找她的，可是不知為什么，他顯得非常遲疑，甚至流露出了臨陣退縮的意思。柳陽不愿意看到這樣的情景發(fā)生，她剛剛還在為昨天的事發(fā)愁，這個機會實在太難得了，她幾乎是本能地打斷了秦海鷗的話，同時側(cè)身讓出店門：“進來坐吧?！?/br>
秦海鷗看了看她，果然沒有拒絕，默然走入店中。柳陽緊隨他進了店，放下手里的工具，正打算問他喝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秦海鷗站在門里一動不動，兩眼直直地盯住先前放置著鋼琴，現(xiàn)在卻空落落的那一方墻角，臉色非常難看。

“我把鋼琴搬到別的房間了，”柳陽急忙解釋，自剛才開始秦海鷗的一連串表現(xiàn)太出乎她的意料，她來不及細想，先前在心中模擬了無數(shù)遍的道歉和解釋便源源不斷地脫口而出，“昨天是我太唐突，我不該讓你在店里演奏的，是我考慮不周……”

秦海鷗回頭看著她，臉色緩和了許多：“這不怪你。”

“我很抱歉……”柳陽還在說著。

“不是你的錯?！鼻睾ｚt的語氣重了一些。

柳陽一怔，終于意識到秦海鷗并非是在敷衍自己，而是認真地否定了自己道歉的必要性。她心頭一松，雖然不知他為什么要這么說，卻仍覺得感動，胸中便又有了一些勇氣。兩人沉默了片刻，柳陽想起秦海鷗剛才望著那墻角的眼神，試探著問：“鋼琴就放在隔壁……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海鷗又向那墻角望了一眼，遲疑了很長時間才開口道：“好?！?/br>
他們兩人穿過咖啡店來到后院。這時店里的伙計還沒有上工，院子里面安安靜靜的，當中是一片清芳的花草，左右各有一間獨立的小屋，右邊的屋子緊挨著鄰家的房舍，左邊的屋子卻與鄰居有一巷之隔。柳陽領(lǐng)著秦海鷗來到左邊的屋前，將門推開，屋里的陳設(shè)十分簡單，鋼琴就放在靠近墻的位置，琴凳上還有一摞尚未收起的樂譜。

柳陽看看秦海鷗，小心斟酌著字句：“這臺琴雖然不是很好，但這鎮(zhèn)上也找不出別的鋼琴了。如果你……你想練琴，可以隨時過來，這里很安靜，我保證不會有人進來打擾?！?/br>
她說完便忐忑地等待秦海鷗的反應(yīng)。秦海鷗望著那鋼琴，凝視良久，輕聲問道：“我想現(xiàn)在彈一下，可以嗎？”

柳陽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強抑住心中的喜悅，盡量平靜地點頭：“當然可以！”

“謝謝?！鼻睾ｚt禮貌地說著，可身體卻沒有動。

柳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眼下她非常希望自己能留在這里，但她也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能否有機會獲得秦海鷗的信任，首先取決于她此刻做出的選擇。

“我去剪花。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去前面找我?！?/br>
她笑了笑，退到屋外，替秦海鷗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