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沒學(xué)好江湖規(guī)矩啊——

于是他令親信把這人揪了出來，倒也沒用什么狠招，這人便招了，雖然他也不知究竟幕后主使是誰，但至少能說得出與他錢讓他跟著自個的人是什么樣的形貌，楊靛也不用廢太大的力氣去猜，自己畫出畫像來，給那人看了，那人還跪地稱贊“大人當(dāng)真丹青妙筆，正是此人沒錯”。

那人便是李焱手下第一個得用的小梁子。

楊衍書靜默不語。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忽然聽得一聲驚雷，震得楊靛心頭也是一顫，卻見楊衍書神色未改，只笑問：“你怎么問出來的？”

楊靛道：“這你也要知道？”他一只手支著下巴，用極稀松平常地語氣道：“從古至今也只有嚴(yán)刑才能逼供，我叫人先把他右手五指的指甲蓋拔了，”若是他再不說，就再拔左手，左手拔完了，還有腳上十個趾頭呢，如果都拔完了，就把那沒用的手跟腳都切下來。想到這里楊靛又笑了：“人家說十指連心，果然沒錯，才拔了兩個指甲蓋呢，他就招了?！?/br>
楊衍書突然出口道：“別笑了?！?/br>
楊靛便斂了笑意，道：“莫非你也覺得我笑起來很假？”他摸了摸臉：“看來我練了這么久，仍舊是白費力氣。”

在楊衍書面前，其實他也無需掩飾，他如今若不努力做出點表情來，便既不會哭，也不會笑，時常發(fā)笑，不過出于一種需要跟習(xí)慣。

只聽楊衍書道：“楊靛，你告訴我這事又是為什么呢？”

楊靛作訝然狀：“放心，這件事你知我知，我給了那人銀子，然后叫他依舊跟著我，半句話都不會向李焱的人透露，你該安心，裝著不知也好，做戲這樣的事你一貫擅長?！?/br>
現(xiàn)在楊衍書的心已然紛亂，今天下午的時候，還才剛說完那些動聽的話；李焱不笨他是知道的，現(xiàn)在他自問在李焱這人身上存了七八分心，但是竟不曾留意到這件事，反而讓楊靛知道了來告訴他。

他面上半點都不露出來，連咬牙都不肯，還是淡淡的；可心中又是酸又是痛，李焱啊李焱，你何德何能，竟陷我進(jìn)如此尷尬的境地里。

楊靛道：“我以為你會高興呢，你說他是你的東西，連別人碰一下都不許，自然是很看重了?！?/br>
說完又露出微笑的表情來：“我們也勉強算得上朋友，這樣的事情怎能不告訴你？”

楊衍書只覺得呼吸一窒，半晌方笑道：“既然承了你的情，我也要多謝你?！闭f完臉色一放：“你滾吧?！?/br>
楊靛面不改色地起身走人，拿了放在桌上的油紙傘，又道：“你承的何止是我這么點情呢？”

說完他就真的走了。

外面有人的聲音道：“這位公子，雨下得大了，可要我們?yōu)槟鷮ひ豁斵I子來?！?/br>
然后是楊靛婉拒的說話聲。

楊衍書坐在床邊，臉色已經(jīng)不復(fù)從容他握著心口，那里疼得厲害，這疼不像當(dāng)年剜了心的痛，一瞬間便極強烈；現(xiàn)在的痛異常柔軟，他越想得多，便越是綿軟的痛楚。

他知道的，楊靛終究是后悔了，他說這些，只是要自己替他來難受。

楊靛在報復(fù)。

因為楊靛，已經(jīng)連難受的滋味都沒有。當(dāng)年他為了榮華富貴，賣了為人一世的七情六欲與自己，到現(xiàn)在他只像是偶人一般，不笑亦不哭，沒了煩惱也無幸福；時常聽得世人為情所困，都說若無情就好了，可是真的一朝盡失，隨著年月漸長，卻又會后悔起來。

當(dāng)初……若不是為了那人的一句話，他哪里會記掛自己并無對人的這種情誼？

那人說，楊衍書，我跟你的賭約，就算輸了，但此時此刻我也是不悔的。

旁人都說，他愛你啊楊衍書。

楊衍書卻不覺。

情愛不是吃飯喝茶，塞進(jìn)口中便知道了個中滋味。

他孔雀，生來就是……無情的，他根本不懂要去愛人，是什么滋味。

父母，兄弟，姐妹，那是因血牽絆，必珍愛之。但那些無關(guān)的旁人，他原就不知道要怎么去愛。

若無人提點他此事，他還真未發(fā)覺。但是也正因為沒有，而被提點了，所以待他一逃出升天，才時常惦記。

其實他救楊靛，雖是可惜他如此美麗之人卻墜入泥潭之中；但說穿了，也是為了自己私心：若不是他說出以物易物的話來，試問楊靛又怎么會把如此珍貴的東西換給了他？

可笑楊靛是癡人……他，則不過一只傻鳥：無論是楊靛還是他都是一樣，以為眼前得不到的是珍貴，已得到卻看不進(jìn)眼里了。

還有情花，他如今堪堪明白，為何為了生出情花那美艷的兩葉，要他們這些癡人受那么多苦痛。

原來感情一事本身，就是苦痛的。如今這情像是毒藥一樣駭人，他猶記得小時候那些失靈了的法術(shù)反噬其身，也會引得身上不適。

現(xiàn)在跟那時，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焱啊李焱，我該拿你如何是好？”楊衍書碎碎念叨著，又倒在了床上。

他怎能告訴李焱這些話？

他不能說，李焱，我之所以篤定楊靛不會喜歡你，是因他的心中情愛已經(jīng)全數(shù)賣與了我。

他不能說，李焱世間的情緣本是注定的，是我不信命，我予取予求，天底下我要的東西，我就要想方設(shè)法得到……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手段是好的或是壞的。

他不能說，李焱，若是楊靛心中七情六欲如初，他或許……早該愛上了你。

他不能說，李焱，你不能恨我，因為我真的愛上了你。

楊衍書想不出，若他說出口，李焱會是什么樣的表情；他只知道無論李焱是什么表情，他都無從面對。

他買得了七情六欲，卻仍欠三分真心，四分假意。

就好比李焱氣了惱了不忿了，能掉眼淚，他卻怎么也哭不出來。

這是做人的火候，他原不精通。

楊衍書只知道杭州城內(nèi)見他被眾人圍繞，錦衣華服，臉色微紅狼狽不堪的那副模樣。

他見了便想，啊，原來世間也有人，這樣可愛。

溫情（已更新）

【二十八】

夏日里下雨的好處，便是能消散暑氣。

這夜涼爽睡到一半，猛然驚醒，他自己也奇怪，既無什么聲響，也沒做噩夢，就是忽然一下睜開眼醒了過來，屋內(nèi)沒點燈，漆黑一片，靜悄悄的坐一會，突然聽到窗“吱——”一聲似乎是開了，他也懶怠得叫人，自己披了外衫去關(guān)。

誰料剛走到窗前，就看到窗外站著一個人：“啊……”

楊衍書站在窗外頭，身上被雨水打濕，貼在身上，頭上的水順貼著下巴往下滴，發(fā)也沒梳起來，散在肩上。

他看見李焱，便露出一個笑臉來。

李焱忙摸了摸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