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漢jian就該千刀萬剮，幸好被喬司令給辦了，留著也是禍害國人。”談到這種話題，人們總是義憤填膺，抗日雖已勝利，但是陰影仍在。

程翰良抿了一口茶，面上冷漠，“傅平徽曾經(jīng)是我?guī)煾福缃裣雭?，確實世事難料?！彼f得很輕，不悲不喜，琢磨不出情緒。

一小時后，戲臺上的武松已經(jīng)將老虎壓制身下，動作威武，大快人心。

程翰良見李瑯玉目不轉(zhuǎn)晴，于是笑著問他：“這么好看？”

“嗯，好看?！崩瞵樣駥ι纤囊暰€，帶著一副明燦燦的笑，艷麗無雙，“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我喜歡?！?/br>
第5章故人歸馬踏青晴5

高臺上的大戲唱了一出又一出，先前還是緊張激烈的武戲，現(xiàn)在到了凄凄慘慘的文戲，添茶人來了三撥，李瑯玉有點乏了，他心里惦記著一件事，想去弄清楚。起身前他跟程蘭打了個招呼，說四處走走，很快回來。

一離座，便直接去往后院方向。

馮家班的弟子還未散去，院子里花花綠綠，人來人往，他足下生風(fēng)，兩步、三步，朝兵器架所在處走去。

還好，還在，那根紅纓銀槍。

他撫上有些老舊的槍身，微微磕絆的觸感摩擦著指腹，每一處痕跡都如古道車轍般，清晰又沉重。李瑯玉就這樣把它握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握住了破碎的山河、頹圮的家園。

旁邊一弟子路過，李瑯玉問他，這槍是哪來的。

“什么哪來的，這是我們馮家班的槍，跟了師父好多年?！?/br>
哦，竟是這樣。

李瑯玉癡癡地看了好一陣，舍不得放下。他依著記憶里的模糊路數(shù)，耍了個轉(zhuǎn)圈，只五下，便感覺漸漸想起了大半。于是他忍不住又點地直挑，繼而行步單劈，還不夠，反身連刺！

可就在這時，不過抬眸的功夫，李瑯玉便怔住了。

他看到了程翰良，在他面前，一雙眼醞釀著千尺潭水。

槍頭如羽箭，招招向正前方，沖得義無反顧。

他來不及收，也在猶豫要不要收。

眼看著就要刺到對方面門，程翰良突然一伸手，便穩(wěn)穩(wěn)握住了槍的前端，不疾不徐，勝券在握。他順勢一拉，李瑯玉因著慣性被他摟在了懷里，槍也從手中脫落，“咣當”一下，掉在地上，伴隨著一聲“漂亮”，聲音低沉帶笑，是程翰良對他說的，咬著耳根子。

李瑯玉渾身一驚，立馬從他懷里掙脫出來，連退三步。程翰良輕輕笑了，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撿起那根槍，一拋、一接、轉(zhuǎn)了個花招。

“你學(xué)過？”他突然發(fā)問。_

李瑯玉反應(yīng)很快，“小時候陪我媽賣菜時，經(jīng)常跑到戲臺子底下玩，覺得很有趣，照葫蘆畫瓢地學(xué)了幾招，圖個樂而已。”

程翰良定睛看著他，沒說信與不信，只是勾了勾唇角，悠悠道：“那你倒是挺有天賦。”

馮班主邀程翰良來其實是有事相托。這兩年，馮家戲班在北平可謂一覽眾山小，幾乎包攬了所有看客。戲班講究回頭率，而來沁春園看戲的都是穩(wěn)定觀眾。班子紅火，名聲在外，馮尚元再辟新路，下了海，干起煙酒生意，賺了個滿盆缽。

他與程翰良道，貨物在廣州那一帶時總要拖個十天八天才能審查結(jié)束，有些是急貨，還請中將行個方便，以后能否直接通過。廣州是程翰良的管署舊地，只要他發(fā)話，沒人不敢給面子。

李瑯玉仔細瞧著馮尚元，瘦削的臉，有點秀才氣，可衣襟下的銅臭味藏著憋著，如陰溝老鼠，一見光，可難看了。

程翰良明了他的意思，但沒把話說實，“若是沒問題，審查就不會耽擱太久。我會跟那邊提醒下?！?/br>
中午時分，馮尚元請他們留下吃飯。滿大桌的山珍海味，誠意滿滿。好酒好菜都在眼前，只是人不對味。

馮尚元的酒量比不上程翰良等人，喝到一半，便開始煽情訴苦。唱戲的老毛病。

他說他家大業(yè)大，時刻擔心后繼無人，又說唯一的兒子不學(xué)無術(shù)，為之cao心勞神。最后結(jié)了尾，都是年輕時做的孽，終成報應(yīng)。

一把溫濡的好嗓子，說起這些事來，叫人可憐。然而程翰良只是嗤笑了一聲，俊朗的臉上帶著微微諷刺，“馮班主，這里不是你的戲臺，戲中恩仇，唱過便是，現(xiàn)實業(yè)障，卻是難除。”

話冷，人更冷。

李瑯玉望著他，視線久久未移開，仿佛要在他身上鑿出個窟窿。他在眾人歡笑中，飲盡杯中最后一滴清酒，連著心底蔓延開來的恨意。

回來的路上，李瑯玉坐在后座，和程蘭并肩挨著。程翰良在前座，他說，馮尚元這人不痛快，在唱戲上其實沒有多少天賦，得虧年輕時努力，現(xiàn)在看到的都是匠氣。

李瑯玉將車窗開了點很小縫隙，無孔不入的風(fēng)就鉆進來了。窗外是一排排北平老式房屋，隨著車速加快倏地被甩在后面，好像再也追不回來的樣子。

“剛剛看你耍槍，想起了一些舊事。”程翰良側(cè)頭沖他說道，眼底藏著溫情，“那根紅纓槍，馮尚元使得不順，倒是與你很配?！?/br>
李瑯玉聽了，什么也沒說，只是笑了笑，他看向外面，景色變得有些模糊，被突如其來的水汽籠罩，心底麻麻的痛，一陣一陣。

銀槍之所以系紅纓，有說法是纓穗吸血，可以阻止血液流下。剛剛差一點就刺上去了，也是可惜得很。

馮尚元那種人又怎么能配得上那根槍呢？他當然使不順。

李瑯玉笑得嘲諷。

那是他父親生前最愛的槍。

第6章故人歸馬踏青晴6

八月匆匆過去，鬧騰了一個夏季的燥熱總算識了趣，第一陣小秋風(fēng)剛飛上北平蒼穹，潑辣的日頭瞬間被打回小媳婦狀，就像蔫了吧唧的軟紅柿子。

這天，程公館的下人都在除暑，將新拿出的秋褥子曬了一上午，換掉各個房間的薄被涼席。李瑯玉把自己房里的一套送到程蘭那里，他稱自己喜冷不喜熱，這么多用不著，程蘭拗他不過只好收下。等到了下午，一個丫頭給他送來新的，內(nèi)里還是鵝絨，說四爺特地關(guān)照過，怕姑爺著涼。

李瑯玉看了眼面上圖案，很生動，是一簇簇的白玉蘭，繡工精致。既然是特地關(guān)照，那他也沒必要拒絕。

晚飯時分，許媽煲了碗鴿rou蓮子湯，正好應(yīng)了這易上火的初秋，程蘭咳嗽是舊疾，需添些良性食材去熱，李瑯玉談起老家常以南杏降火，建議許媽以后在湯藥里可放一兩顆，還寫了一些在鄉(xiāng)下老人中流傳的煲湯方法，面面俱到。

三姨太噙著笑，拿起那張方子，眼睛努向程翰良，“瑯玉少爺可真細心，字寫得也是端正整齊，四爺，你給我說說看？”

程翰良略略看了一眼，唇角上浮，“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