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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wěn)住車!”小葉眼疾手快竄到主駕駛位,試圖控制方向,然而路面打滑,車身已經(jīng)撞入那一堆集裝箱和油桶中,嚯拉一聲,整個山崩似的傾塌而下,將前后左右堵得嚴嚴實實,小葉努力發(fā)動車子,卻一直處于熄火中。而就在這時,程翰良命他不要再動,一股煙焦味進到車內(nèi),剛剛的急轉(zhuǎn)彎讓車胎在油鋪路面上擦出火花,溫度立馬高了起來。小葉去推車門,完全打不開。程翰良忍下一口氣,當(dāng)機立斷,砸上面!李瑯玉從地面上爬起來后,半邊衣服蹭得破爛不堪,胳膊、膝蓋和腿上硬生生刮下一塊皮,露出血紅的表面,混著砂礫石子粘在傷口處,而右腳踝似乎扭到了筋骨,一時無法快跑,只能忍著痛走路。他跌跌撞撞走到岔口處,正巧有輛車停在他面前,戴著黑色氈帽的司機問他,先生要幫忙嗎?“去南站!”李瑯玉奔進車里,司機壓低帽檐,一腳踩開好遠。此時,身后發(fā)出轟隆的爆炸聲,西邊天空上黑煙蒸騰,路上行人紛紛舉目而望。是工廠的方向。李瑯玉靠在車窗上,滿臉都是汗,心臟跳個不停,喉嚨里吸入冷風(fēng)后瑟瑟地發(fā)抖。司機與他侃話,他也只是搭了幾句便閉上眼,覺得一切都不真實。大抵是太累了,精力消磨殆盡,他原本只想小憩稍稍,卻很快睡著了。他做了個短夢,很多景象走馬燈似的閃回,所有人看不清面容,只剩下鮮艷張揚的色調(diào)。有新年紅、胭脂粉、翡翠青、明月白、釵釧金……他在院子里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飛到了玉蘭樹上,旁邊有人將他抱了起來。他伸手去夠風(fēng)箏,就在即將拿到時,李瑯玉突然驚醒,吸入半口冷氣。車還在行駛,從后面只能瞧見司機的黑色帽子。他遲鈍地去看窗外,嘴里喃喃問道,還有多久。“快了?!彼緳C淡淡道。他木木地對著車外發(fā)了小會兒呆,突然一個激靈彈起來——這路,壓根就不是去車站的方向!“你要帶我去哪,這不是去車站!”司機加快速度,不做理睬。李瑯玉驀地生出徹骨寒意,仿佛步入了冰山雪地。車門緊鎖,車窗嚴密,他無路可逃。司機將車開進了一處小洋樓大院,鐵門徐徐拉開,兩排軍裝打扮的人站得筆直,便是一只蒼蠅也插翅難飛。車子停下來,那司機緩緩脫下帽子,露出面容。“程姑爺,對不住了?!?/br>李瑯玉記得他,是程翰良的手下,在新婚那天,他見過的。李瑯玉醒來時,已經(jīng)被綁在椅子上有一夜了,他在一間類似書房的地方,但這里不是程家,許是平時很少使用,有些地方積了灰塵,呼吸都被堵了。屋子里擺有一面鏡子,窗簾擋住透過來的光,他在死寂的空氣里,抬起頭,瞧見鏡中模樣,一只頹敗的落水狗。門是緊鎖的,有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m然很小,但李瑯玉聽得清清楚楚,是徐桂英的聲音。徐桂英定是怕極了,她話都說不清了,顛三倒四,漏洞百出,聲音顫得跟風(fēng)燭殘年的老婦一樣。旁邊有人呵斥她,拿各種可怕描述去威嚇,毫無半點可憐之心。她還在極力辯解,卡在一句說詞上始終繞不出來。李瑯玉突然有些心酸,她還在強辯什么,磕磕絆絆的還要說什么,他知道這婦人其實記性不好,當(dāng)初串詞時說兩句忘三句,一段話背了十幾天,到最后一次通順地說出來簡直是奇跡。他給她買鞋,給她熬藥,給她送點吃的,只是這么些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讓她受寵若驚,圖的無非不就是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可那李生又有哪點待她好。算了,她還是全部交待吧,至少不會受苦。這時,程翰良開了口,和聲和氣問道,你想要哪個兒子。徐桂英一下子沉默住,下唇打著哆嗦。“你想要哪個,我就把他還給你。”李瑯玉知道,徐桂英現(xiàn)在是再也說不下去了,正如她喊出那個名字時,他心中的石頭也落下了。程翰良派人把李生帶上來,母子團聚,熱淚盈眶,至于后來所說的,一切順理成章,簡直一出人間喜劇。他在門后聽著,有灰塵伏在眼皮下,他沒有挫敗感,只有出奇的平靜。程翰良進來時是一小時后,他看到一個耷下去的腦袋,頭頂有小漩渦,被綁著顯然老實多了。他走了過去,站在對方面前,雙手捧起那張臉,好好地端詳。這真的是一張心不甘情不愿的臉孔,眉間撐開一片驕傲,更有意思的是,還很漂亮。“誰派你來的?”程翰良按壓著他的臉,從鼻梁到顴骨,用拇指摩挲光滑的皮層,他要把那點不甘不愿徹底撫平。“是江叔齊、陳為林、董成禮……還是那個人?”這一長串名字李瑯玉從未聽說過,他覺得好笑,眼底可憐地望向程翰良,“既然你仇人這么多,多我一個又有何妨?”程翰良伸了伸脖子,積郁在悠長的目光中。是啊,多一個又有何妨。那少一個也不要緊。墻邊豎著的全身鏡將二人仿在另一個世界中,這造成了一種假象,似乎鏡外的對峙都是不真實的,程翰良微微撇頭,看向鏡子里的李瑯玉,不知在想什么。“好,最后一個問題?!彼蝗怀雎?,嗓音里煥發(fā)出古董味,悶壓壓的。“你對蘭蘭,可曾存過半點真心?”李瑯玉將視線轉(zhuǎn)向正前方,過了好久,表盤上的指針被盯著快要靜止一樣,他才虛飄飄道了一句,沒有。房間里的光線暗了下去,窗簾輕輕晃蕩,程翰良閉上眼,手指緊緊抓著椅背,十分用力。那些木頭幾乎要被捏斷了。其實他剛剛可以選擇撒謊,他能說會道,反正也騙了那么久,再說一句也不困難,然后說不定他就一時心軟,顧及一下這段日子的舊情。可是他蠢透了。他放棄了這最后的生機。程翰良睜開雙眼,一腳踹倒凳子,冷酷無情地抽出了皮帶。第26章百年枯骨恨難消4北平的大風(fēng)鞭打在一排歐式拱形窗上,一只倒垂的蜘蛛在冬日里凍死,懸吊在玻璃外。一切陰沉沉的。小洋樓是幾年前造的,不常有人,投向屋里的光線都跟著過了期,沒有一點鮮活力,仿佛只要往里看那么一眼,整個精神力都被吸掉了。單這點來說,是很可怕的。但也不是最可怕的。李瑯玉躺在大紅雕花地毯中央,脊背蜷成防備姿態(tài),像片枯死的秋葉卷兒。剛剛那十幾下鞭子“嚯嚯”抽來,抽得他骨頭都要斷了,程翰良是照死里使勁,跟對待孽畜似的,就差挫骨揚灰。起初是刺痛,后來是火辣辣的灼痛